他以为巫诺已经离开管道层了，没想到竟然还在，且在这样的时候冲了出来。

巫诺没有直接目睹他杀害特维三席，也没有撞见和听见他跟霍思量的交谈。或许巫诺能够从这个环境中察觉和联想到什么，也或许不能。

最保险和稳妥的，当然还是处理掉。

巫诺不幸被地心城的战乱波及，在混乱中丧生，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合理极了。

霍思量看他们之间气氛诡异，两个人皆是毫无动作，但神色微妙，耐人寻味。他虽然心焦，但拿不准状况，只好也不开口也不行动，就等梅里做决定。

梅里扣着扳机，抬脚缓慢向前逼了一步，距离拉近，巫诺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抑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

他只是单纯地找梅里找到这里，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他心怵、想要立刻逃跑，这简直毫无理由，大概是潜意识里的反应，更像是捕捉到了敌意，直觉告诉他不要久留。

但……

他突然扑上去抱住梅里的腰，撞进他怀里：“老公！”

要死了，撒个娇吧……

梅里被他撞得往后趔趄了一步。

霍思量脸色变了又变，但尽力克制住了。

他会一点希斯兰语，此刻开口为梅里解围，也撇开关系，说：“你好，我们谈好了合作要一起破开管道层，要抓紧时间。”

活了！巫诺在他怀里仰起头，眼睛一亮当即接话：“我有办法！”

……

地心三层是管道层，在宁泰从旋梯离开之后，他也从隔绝间离开。里边在打得热闹，这段时间他也大概将管道构造摸了一遍，将出口打通了。

他们可以从管道离开。

他很快选定了要通行的管道，可以通向他在外边打通的出口。

但他要求行动组将管道内部的毒素先全部排出去。

这个简单，只要一枪嘣开个口让毒液放出来就好了，但毒液一经释放就会汽化，空气中毒素浓度会上升。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地球人员先行离开，维蒙组善后。

没有办法，尽管也有危险，但这已经是目前看来最快最合适的破局方式了。

地心三层经过之前的旋转、下沉、嵌套，已经与四层拼接成了一块。他们沿着管道弯弯绕绕地爬了出去，还不知道会去向哪里。

原本三层的地板底端也是遍布管道的，他们从三层内部的管道到了外部，因为管道透明，隐约窥见了外头是另一楼层，还是封闭空间。

那原本三层的地板跟下面的空间，又组合成了新的一层。

慢慢也抵达了出口，管道口从三层底部，也就是新一楼层的天花板伸出来，距离地板还有快两米。

梅里从管道口跳下去，稳稳落在地面，但巫诺体力不支，在管道里折腾了这段时间已经难受透了，蔫了吧唧的，梅里接住他从管道里捞出来。

众人纷纷从管道里脱困。

这又是新的一层，不知道是第几层，地心城的构造太复杂了，像机关城一样。

这一层比之管道层要逼仄不少，楼层不像管道层那样空旷阔大，更像是夹层。

行动组开始四处搜寻和探索出口，让技术人员进行突破，巫诺习惯性地开始观察环境。

他在廊道的最角落找到了几排架子，依旧是金属质地，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在架子的最边上挂着一个记录本，和一支笔。

记录本用的特制的纸张，能够长期保存，不易被侵蚀。

巫诺翻开第一页——

【记录员：A代特维一席

2813年2月8日：……】

“2813年？！要两百年前了？”巫诺瞪圆双眼，翻到古董了，他连忙先把梅里招呼过来一块看。

【记录员：A代特维一席

2813年2月8日：流浪时代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今天是地心城竣工的日子，各项指标都检测通过，可以运行，“地心胚胎计划”正式开始了！特维局也正式成立，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历史会记得这一天。

3月7日：我每天都去看地核，它太小了，甚至只有一个篮球那么大，被包裹在离子波的皮层之中，就像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那么脆弱，我很难想象它的成长。它将成为希斯兰人的希望么？】

巫诺忍不住发问：“地核胚胎计划？这是什么？”

梅里摇头：“再看吧。”

他们快速地翻过去，接下来还有很多其他工作人员的记录，时间很快从2800跳跃到了2900年。

【记录员：D代特维五席

2900年1月1日：我看到了A代时候地核胚胎的照片，我还给我的同事看，问我们的地核真的是从那么小开始的吗？它现在茁壮成长，半径都超过50km了。它跟婴儿时期相比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但依旧还是个小孩。】

【记录员：D代特维001

2900年9月8日：

昨天是怀旧日，希斯兰已经流浪了100年。

我听太爷爷说起了流浪时代之前的事，γ星系对我们的吞噬越来越严重，星系碰撞产生的莫名磁场让人们精神紊乱、生理失调。太奶奶就是这样疯掉的。

太爷爷说那是末日，社会上有很多人在散布消极言论，人们都认为活不下去了。

可我们现在还活着，还在过怀旧日，尽管末日依旧笼罩大地，我们还没有彻底存活下来。】

“地核胚胎是希斯兰人的自救计划！”巫诺将信息拼凑起来捋清楚，分析道。

“宇宙大爆炸之后，希斯兰被太空波动推离出圣希斯星系，开始流浪。在流浪途中经历了诸如暗物质触礁、陨石雨袭击、虚空撕裂等浩劫，为了生存，星球能源消耗巨大，甚至到了地心中空的地步，整个星球只剩下空壳子。”

地心中空，地核衰亡，星球不再有内部的热量来源，整体寒化。

一旦不能获取到足够多的能量，一旦不足以维持岩层稳定，会导致地壳塌陷、引力衰减、将引起一系列的极端环境和地质改变。

这也是希斯兰人一直热衷于侵略和扩张的原因，他们没有自己的能源，只能想尽办法在宇宙中攫取，为了活着。

“但一直向外寻求能源不是永久的办法，他们要重新造一个地核，让地心恢复，从内部解决能源枯竭的问题。但不知道，这计划要多久啊……”

这应该就是这么多代记录者所说的“地核胚胎计划”，而守卫地心就是特维局的使命，他们守卫一个末日星球的未来。

但这些全然不为外界所知，连希斯兰本土居民也不知晓，人们只知道希斯兰定轨银河系之后，彻底结束了流浪时代，迎来了安宁。

巫诺坐在地板上，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心里头发闷。

“忒！”突然有人唾了一声。

巫诺刚才看记录本是念出来的，维蒙行动组中有会用希斯兰语的，听到了之后愤愤嚷起来。

“装什么无辜！特么的希斯兰人在我们星球殖民的时候那么威风，到头来一句为了活着就是理由么！”

是这样，正是因为这样才格外难受，因为谁都不是绝对的错，都有理由可以解释，但又实实在在地酿成了苦难。

希斯兰是典型的殖民宗主星，仗着文明程度高等，对外进行侵略和殖民已经有将近300的历史。

从γ星系对圣希斯星系进行吞噬开始，希斯兰预测到自己只剩下120年的时间，为了自救，他们开始了殖民，殖民是他们自救道路中的一部分。

但很戏剧，他们没有被吞噬，也还没来得起启动自救，宇宙大爆炸便先一步来临。

希斯兰被推离出吞噬范围，被大爆炸拯救，也进入流浪时代，被新一轮的浩劫鞭挞。

从一个末世，迎来了另一个末世。

维蒙行动组的成员都听了翻译，一个个群情激奋起来，大声吵嚷，夹层里骤然怒火攀烧，甚至有人要来抢走记录本撕毁。

巫诺从地板爬起来，抓住他，问：“刚刚在管道层的时候，你们有一个成员从旋梯走了，后来地心城就开始震荡，为什么？”

“你说宁泰？”高拯露出一抹凄怆的神情，但又浮现出诡谲的笑，恻恻地说，“他是异变体，现在已经死了。”

“我知道。”巫诺冷脸点头，“我撞见了他，他的手臂受了伤，但是血液却围着胳膊一直绕——他是一个具有物质亲和性的异变体。”

对方明显愣了愣，对他感到惊诧，旋即大笑起来：“对！我们维法-蒙洛雅联盟为了这次的怀旧日行动已经筹谋了好多年，这次组里的成员好多都是异变体，包括我，我们都是死士，就是专门培养出来进行这次行动的！”

“你想知道地心城为什么会突发高爆？因为宁泰的异变方向就是物质亲和，他的血肉能够让能量物质加速运转。”

“我们早就说好了，他想办法找出口到另一层，然后自杀，一刀一刀地割开皮肉，尽可能多地让血肉暴露出来，然后释放粒子压缩球。”

“粒子被血肉激发，在空中高速旋转和碰撞，最终引发高爆。这种高爆的能量级胜于普通炸弹。”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好比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好像同伴的惨死激不起内心的水花。

也或者说，他们作为死士，从被培养以来就已经洞悉了结局，抛却了生死。

巫诺终于知道为什么宁泰不接受那支稳定剂。

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本就是通过异变来开辟道路，达成目的。

他们在对话，梅里在金属架子的旁边继续翻看记录本，突然出声招呼巫诺：“你看这个。”

巫诺到他身边顺着方向看过去，竟然是今年才过去几天的记录——

【记录员：特维K059

3009年9月4日：

地心城在怀旧日这天遇到过很多次入侵，他们都钟爱在这一天对我们进行挑衅。

今年，有一个叫做唐轲的间谍暴露，他卧底在军部，窃取了不少机密。经过审查，他来自地球——我们猜测地球会有所行动，可能对地心城下手。

距离怀旧日还剩下3天。】

内鬼事件，梅里向地球母星求证过，唐轲根本不来自地球，他自曝地球只是为了嫁祸罪名，这事希斯兰应该查得清，但竟然没有么？！

巫诺捧过记录本继续看完，一边也念出来：“这个特维K059还说——”

“我希望地核胚胎能够尽快长大，等完全长成一个新地核的时候，地心城将被地核的巨大能量瞬间毁灭，特维局也将被遣散，之后我也就可以陪爸妈一起过节，可以在怀旧日这一天安静地看涳汐了，我到现在还没有看过涳——”

“放屁！你们根本不知道希斯兰还对我们做了什么！这狗屁地核长大鬼知道还需要吸收多少能量！”

高拯倏地掣出一把尖刀，唰地削去了记录本的一角，碎纸飘忽落地。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通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