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开后的大殿冷寂无比，皇帝身穿朝服端坐龙椅之上，轻垂眼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詹事讲，半晌道：“朕和爱卿于前日交谈国之重臣如何厚待，爱卿信誓旦旦道即便半截身子入黄土，也依旧要为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为何短短两日就转变了心意？”

平淡的语气当中用词却是失望，帝王的这番话让詹事讲心中难安，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怕一抬头与皇上为之心寒的目光对上，“是臣无能！高看了这把不堪一折的老骨头，更不应该对皇上口出狂言，臣……该死！”

他将错皆归咎于自身，似是有意撇去皇帝话里真正的意思。

“爱卿为官数十年，品性与为人朕深知无疑，”话停顿了一瞬，皇帝压低了嗓音似在提醒，“倘若詹卿有什么难言之隐，大殿之上只有君臣二人，你一如往常那般直言便是，朕自会相助。”

话音落，大殿中静默良久，詹事讲仰目情切遂又低首磕了个头：“臣绝无半分隐瞒，多谢皇上谅解老臣。”埋在两臂之间的脸却是忍痛割舍，紧闭双眸眼角泫泪。

言尽于此，帝王的耐心也所剩无几，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爱卿执意告老还乡，朕也不能强求，只是詹卿走后事讲一职空出，朕当下没有称心的人选。詹卿在翰林院数年，心中可有人选？”

詹事讲抬去袖抹去眼角的湿润，收起情愫直起身子道，“臣私认为翰林院当中，当属赵青在职最长，可为人脾性差做事马虎；袁成为人和善但缺魄力，性子温吞行事拖沓；包文显吹毛求疵眼界狭隘，最易得罪于人。”

他细细道来，说到每个人时神态各不相同，最后眉头一舒直言道：“不过……以臣之见，以考取状元入翰林的文以微更为妥当，虽初入官场，但做事细心言辞周全，性格更是远胜于年纪的沉稳。”

此话一出，帝王眉梢一挑，记忆当中确有一位这样的青年才俊，“没想到朕有一日能在詹事讲的口中听到这般夸赞人的话。”在识人方面，詹事讲一直多有苛刻，能让他说出这番话很是不易。

也正因如此，詹事讲的话在帝王心中能有如此重量。

“臣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圣上的话！”詹事讲满脸真切的说。

“朕知晓你的心思，”皇帝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心生感慨道，“辅佐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啊，也不知百年之后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语气中夹杂着叹息声，在这一刻袒露了真心。

“陛下福寿齐天！江山代有才人出，即便臣告老还乡，依旧还有数不清的青年才俊会为陛下效劳。”为官几十年，有心惊胆战过也有受宠若惊，数年的回忆皆在脑海中一划而过，不禁令人喟叹。

“回乡后给朕写封信。”皇帝从高高的龙椅上起身，一步一步的迈下台阶，走到大殿中央将人扶起身来，拍了拍他肩处的褶皱，仿佛在与一个旧年老友分别一样。

“是，臣一定记得！”詹事讲的胡须轻颤，神情动容的说道。

詹事讲辞官回乡的事很快便在一众大臣中传开，得知的人赶忙去詹府想要在詹事讲临走前送些礼。

这些大多是受过詹事讲恩惠又恪守本分之人，可没想到一来到詹府门前，大门却是紧闭着的。

正巧从偏门出来个仆人，几人围上去问才知晓，原来詹事讲昨夜就收拾好了行囊，辞去官职后回来便遣散了奴仆，坐着安车带着詹公子离开了京城。

但究竟詹事讲为何如此匆忙离开京城，有些有心之人刻意四处打听，但奇怪的是如何都问不出来的，被遣散的仆人们也各个守口如瓶，缄默不言。

安车之内，詹序被捆得结结实实，刚离开京城的时候近乎癫狂一般的挣扎，但在路途渐远后，这股疯劲也慢慢消去了，不知隔了多久行了多少路程，詹母方才将绳解开，将他口中的布条松了。

詹事讲离开京城后的第二天，赵青被任命为新的事讲文以微辅佐其职务，这馅饼砸在他的头上，无疑让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对原本的同僚嗤之以鼻，更是斜眼睨人。

可能力有限，又恐被发现，便将事讲职务，心安理得的让辅佐于他的文以微做，没想到他竟然做得非常出色。

功劳皆记在自己头上，才没几日赵青的尾巴就快扬到天上去了。

忙完早膳后，锦芍便提着食盒到书阁去，因着五皇子在那扇小门平日里便解了铁链，轻轻一推就开。

提着裙摆上了二楼轻敲一声，门便打开。

她一日要来三趟，几日过去婢女也就习惯了，自然的接过食盒去里头准备。

锦芍一瞧书桌前无人，便问：“五皇子不在？”

“回周姑娘的话，主子正在里头休憩，昨个夜里雷雨交加没怎么睡好。”婢女一边将食盒当中的碟子取出来放在案上，一边回答道。

回忆起昨夜的狂风大雨时不时夹杂着雷鸣声，确实几次将自己吵醒，玉眠胆小说要在自己床边守着，干脆二人就一起睡了。

阁楼比后厨的屋子高，想来听得也更洪亮清楚。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婢女点了点头，见她转身便想送一送，“这个食盒晌午过来再取就是。”

二人快走到门边，书柜旁的门却打开了。

洛明珩步了出来。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应是刚沐浴更衣过，肩发与脖颈上的肌肤透露着湿润。

衣裳的衣带被人随手系上，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半边的锁骨与胸膛，偏生脸又长得那般丰神俊朗叫人挪不开眼。

秀色可餐这个词仿佛落到了实处。

刹那间，脸色一红锦芍挪开了眼。

紧跟在后头出来的婢女将外衣伺候着穿上，洛明珩踱步到她跟前，神色中掺杂着些许困惑问：“怎么才来便要回去？”

说着，斜睨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婢女，似在责怪没有将人留下。

“五皇子昨夜里没睡好这会儿还在补觉，臣女不便打扰所以就想着先回去，与她无关。”锦芍急忙解释，帮人解围。

“原来如此，”他面色瞧上去比平时苍白一些，眼下隐约发青，不知是不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确实扰得孤整夜难眠。”

说着他蹙起眉头揉了揉额角。

“主子可是又头疼了？”婢女关切地说。

又？看来五皇子经常犯头疼啊，锦芍心中默默地想。

看着一桌的饭菜，洛明珩坐下来道：“周姑娘每日都费心思在孤身上，倒是让孤惭愧了。”

“臣女平日里喜好下厨，算不得什么，五皇子喜欢就好。”锦芍站在一旁干等着也没听到洛明珩吩咐自己做什么。

用完膳，婢女端上杯子漱口，他饮下两口清茶解腻。

这才起身道：“周姑娘可是觉得烦闷？”

虽然确实有些无趣，可也不能当着人面直白言说，锦芍嘴角扯出一抹尬色，“不会，从这儿望出去风景极好。”

可笑容中隐藏的情愫好像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洛明珩抿唇一笑，绕过她说：“书阁当中书卷无数，周姑娘识字也可拿来瞧瞧。”

说着，打开门往外走去，锦芍跟了上去，“书阁里藏的都是圣人书，臣女读不懂。”

洛明珩行在前头，身姿雅致的漫步，听着她的话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言语戏谑道：“书阁确实是藏圣人书的地方，但书院的人可不是各个都是圣人。”

此话何意？锦芍面带疑惑迈下最后一阶木梯。

洛明珩轻车熟路的走到书架前，在架子上取出两本厚实的书籍。

“臣女替五皇子拿吧。”锦芍瞧他不便，伸手取过。

他抬眼示意道：“看里头藏了什么。”

她顺着目光看了进去，里头还夹着一本书籍，藏得很严实，若不是取下了外两本，根本发现不了。

锦芍只见书封上头写着软玉香，心中默念着总觉得有些怪异。

“五皇子，这书是？”不会是她心中污秽所想的那样吧？

洛明珩抬手握拳抵在唇前咳嗽两声，似在憋笑：“如你所见，书阁里亦有有心之人藏入的俗本。”

锦芍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她当在书院里头一心科考的学子们，各个都是轻色好学之人。

忽的，只听得“咯吱”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扭头看是哪儿发出的声响，便被人抱紧了腰卷到里头去，书籍落地发出轻微的响声。

紧接着眼前一暗，双手便抵着男人的胸膛，锦芍这才意识到二人拥在了一处。

如清茶般的气息从额头喷洒而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所以，正张嘴要问，近处脚步已至，有人惊呼道：“咱们藏的书被发现了！”

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瞬便要被发现，锦芍紧张得呼吸停滞，手也不觉得攥紧了洛明珩胸前柔顺的软袍。

一人将掉在地上厚实的书籍捡起来，另一人将藏在里头的书取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后，四下环顾。

“方才一定有人在此，不然这两本书不可能掉在地上。”学子将书放了回去与同行的人说道。

“咱们藏的书不是还在吗，就别想这么多了，赶紧走人吧。”说着将书藏在袖中，拉着人就要走。

“不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学子眉头紧皱仿佛在担忧顾虑着什么，甩开袖子往里进。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锦芍紧张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手中的力道越大，身子不自觉的靠近身边人，却没发觉洛明珩的身子变得愈发僵硬。

那人来回走了几趟，像是在四处寻人。

“找到人没？”不远处的学子问道。

“没有，”声音很近，那学子回完话又嘟囔一句，“真是奇了怪了总不能藏在帘子后头吧……”

锦芍顿时心跳骤停，脑中紧跟着浮现被人发现后赶出书院的场景。

“你还在做这什么呢？再不走当心被书童发现。”另一人赶紧拉住了他，二人这才匆匆离开。

直到听到脚步声走远，洛明珩才将帘子掀开。

锦芍松了一口气，僵硬许久的身子一下软乎下来。

五皇子微微低首，垂下眼帘看向胸口，嗓音有点沙哑地说：“周姑娘可以松手了。”

顺着他的目光，她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攥着洛明珩胸前的衣袍不放，衣裳早就被她抓得凌乱不堪。

“臣女一时惊慌失措，失礼了。”锦芍赶紧松开手，转过身子非礼勿视。

洛明珩整了整衣袍抬步擦身而过并未多言，步履飞快。

锦芍正要跟上去，他停在阶梯之处，侧首看了过来：“孤还有要事，周姑娘先回去吧。”

她停下了脚步，怔愣的看着人上二楼闭门，五皇子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洛明珩入门疾行，未有停留的入了浴堂，婢女正要跟上去，被他用话拦在了外头，“不用伺候。”

婢女不解地看向一旁站着如门神一般的古景，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瞧什么？这种事只有男人自己才知晓。

说到底，铁树开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