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眠躲藏在人群当中，行至在周府对面的小摊前，拿起一样物什看也没看，目光一直注意着身后，时不时地回头。

“小姑娘，你要买草鞋吗？”那小摊贩一问，玉眠才扭头看自己手里攥着一只草鞋，赶紧放下道，“我不买，就是瞧瞧。”

“去去去，一边儿去，别挨着我做生意。”小贩的笑容一下消失了，摆了摆手神色无语地说。

玉眠心里藏着事也没空与人争吵，放下草鞋往另一边的大树底下躲，眼看着日头都要落下西边的山头了，她心中纠结不已，又转而走向摊贩询问道：“哎老板，你在这儿做了多久的生意了？”

小摊贩睨了她一眼不作答，玉眠嘿嘿一笑，拿起一双草鞋说：“方才是我记错了，我阿爹是让我出来买草鞋的，您这草鞋怎么卖的？”

“二文钱一双，”小摊贩这才搭理她，交了钱他也终于肯对玉眠说，“我在这儿就做了几日的生意，这户人家好不赶人。”

“那……你今日可有看到这个府邸里有个青年回来？”玉眠指着文府的大门问。

买者是客，小摊贩想了想说：“今日我老早就在此摆摊了，这府邸进出的只有这家的夫人，正是大军回到京城的时候离开府邸了一趟，很快又回来了。”

玉眠心中不安道：“回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人？”

小摊贩点了点头。

怎会如此，大少爷难道真的……玉眠不禁往那方面去想，大少爷从来没什么架子，待下人也是宽容，没想到这么快就……

正低头伤心着呢，小摊贩的目光突然望向一旁，玉眠抱着草鞋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无法自拔，忽然感到后领子被人一下提了起来。

她诧异地扭头，手肘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盔甲，周辛烨就近在咫尺，神色发闷的盯着她看。

玉眠面露尬色一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恭敬道：“大少爷。”

周辛烨将人带到周府一旁的小巷中才将玉眠的领子松开，看着她抱着一双草鞋，看大小也不是锦芍能穿得进去的，一手叉腰问：“蕙兰呢？你在周府外头四处张望做什么。”

看她身上穿得粗布衣裳，即便在文府做丫鬟，身上也绝不会穿得如此寒碜的衣裳。

要不是他回府的时候注意到有个人眼神鬼鬼祟祟的在摊前问东问西，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不然还真不一定认得出这个丫头。

玉眠挠了挠头，小声地嘟囔说：“小姐过得很好，得知大军回京的消息，差奴婢出来看看大少爷的。”

“她现在何处？不若你带我过去，我要见她。”没见到妹妹不知她现状如何，周辛烨满脸担忧，从小娇养的闺秀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

但玉眠狠狠地摇头拒绝道，“小姐逃离周府就是为了不让人知晓她现在何处，大少爷还是不要逼奴婢说出来的好。”

周辛烨抬手扶额，若是蕙兰不肯见自己，他也不能强求，只能神色无奈地问：“蕙兰好端端的为何要离府？”

玉眠叹了口气道：“小姐同前姑爷和离后，回府被老爷罚去祠堂跪，老爷说只要小姐肯下嫁，往后的日子会替小姐考虑周全，小姐不想再嫁于是趁着夜色带着奴婢离开了周府。”

原是如此，周辛烨垂眸皱着眉头，没想到爹逼妹妹到这个份上。

“所以，大少爷若真是为了小姐好，就莫要过问小姐现在何处为好，”玉眠望而安然无恙回来的周辛烨笑了笑说，“不过大少爷能平安无事的回京，奴婢想小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他抿唇思索道：“她若有什么难处你便来寻我。”

“好，大少爷，那奴婢就先回去告诉小姐您回来的好消息了。”大少爷这般通情达理，玉眠很是动容，在周辛烨点头后，她转身进入小巷消失在转角处。

前来的大夫查看过伤口后，拿出一盒药膏说：“还好只是破了相，文大人口中还是完好的。”

看完诊，小厮给了诊金将人送了出去，文以微拿起膏药涂抹在伤处，那膏药有些辛辣，刺激伤处引得人蹙眉。

文以微心情很是复杂，周锦芍现今去了哪里他无从得知，他何尝不想找到她，问她为何要逃离周府。

自从与周锦芍和离后，自己并没过得有多好，以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再，身形也消瘦了不少。

每当夜深人静卧榻辗转难眠之时，往日种种时常会浮现在眼前，他才明白以前自己并没多在意的妻子，已经渗入他生活当中的方方面面。

短短半载，她知晓清楚自己的喜好深色的布料，便会亲自挑选衣料让绣娘剪裁成衣，得知自己嘴挑便花了许多心力在厨艺上。

最细致莫过于两个腰封，一针一线皆为她所绣，花费了不少心思，但自己佩戴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开始后悔，若是当初悬崖之上先行救下锦芍，如今就不是这样的结果，可韶华不能倒转，他的悔恨也只能留藏在心底。

周辛烨那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却像是在他思绪逐日增添的心口上破了个洞，情绪有了一处可以发泄的地方。

小厮送完大夫回来，手中多了一样东西，步入书屋站到出神的文以微身旁提醒道：“少爷，外头有人送来一封请帖。”

他回过神来，看到请贴上丝绸的花纹很是熟悉，打开一瞧果然是玉章书院送来的。

上头简洁一句说明举办曲水流觞晚宴的目的，于五日之后在玉章书院酉时前凭此请帖入院参宴。

玉章院内的学子皆为官家子弟，他虽不喜欢应酬与人交际，但到底还是有些好处的。

他将请帖递给小厮道：“收下吧，五日后记得提醒我去玉章院参宴。”

话音一落，庭院外吵吵闹闹的进来几人，文以微抬眼一瞧，容朝月带着自己的母亲过来了。

才一进门，文夫人便看到自己视若心肝的宝贝三儿子嘴角受了伤，赶紧上前关切道：“这这这，好端端的脸怎么给伤成了这样，那周家没一个好东西，女儿教不规矩就算了，儿子也是个无法无天的！”

文以微拉住了她的手，目光扫过容朝月说：“娘，孩儿没事。”

“这还没有事？他今日敢你的脸明日就能骑到你头上去，娘早就说过你在书院时结交的人没一个是个好货，还不如趁此机会断的好。”文夫人愤愤不平，仔细一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扭头道，“快去报官府，就说周家的大少爷上门揍了人。”

奴才真打算出门，又被人唤住不准去。

“娘，”文以微无奈地站起身，“您想让人旁人都知晓有人打了孩儿吗？”

话虽如此，但人被打了还能忍者这口气不成？

“娘这不是为了你主持公道嘛。”文夫人讪讪的摆了摆手。

“孩儿不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娘放心便是，”文以微微微弯腰轻声安慰，见文夫人眉角柔和下来，随即站直身子吩咐后头的人说，“将母亲送回去。”

才来还没一阵呢便下了逐客令，文夫人虽然有些挂不住面，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守成还得忙公事吧，是该走了。”

说着便拉着容朝月一起要出去。

“母亲，孩儿有话要对素素说。”文以微一双浅瞳如琉璃，定定地看着容朝月，分明没有情愫但隐隐让容朝月心中不安。

“姑婆慢走。”她笑脸盈盈的目送着人离开书屋。

文以微掀袍坐下，容朝月行至他跟前，笑靥如花地问：“文表哥留我，有什么话要说？”

小女人的姿态显露无疑。

文以微的神色冷了几分，那双翦瞳浅浅如含冰霜，“你来文府暂住我无异议，看在往日情分上你置身于危难中我亦相救，可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无疑给容朝月迎头一击，想她来文府几月，从没听到过文以微用这般犀利的言语羞辱自己。

心头的委屈溢开来，化为眼角的泪珠滑落在双颊，“表哥就是这样想我的？那人五大三粗表哥又受伤，我区区一个小女子什么都做不了，忍着身子的不适去向搬救兵，可最后就换来表哥的一句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任由泪水垂下沿着下颌落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分外令人心疼。

“我……”方才还满是怒气的文以微像是被水熄灭的火一般。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日后我会好好地躲在自己的厢房里不出来，就不劳表哥多费心了。”水汽盈满眼眸，她转身正要离开书房。

文以微看着她的身影心中莫名的谴责自己，又见她停了下来，随即人若无骨般瘫软下来，丫鬟好生呼喊：“小姐！”

他心中大感不妙，起身上前抱过已经昏迷过去的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小厮不敢怠慢，赶紧跑出去寻。

文以微将人抱起，放在书房平日里累了的时候暂歇的软榻上。

那唇还微张着，泪水挂在眼睫上，活生生的病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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