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之城》项目的视觉设计，姑且先采用你们这组出的方案，但后期还需要配合策划、技术人员进行一定的修改。”
“这样吧，明天……啊不，是今天早上一上班，你动作快一点，把源文件打包整理好，发给顾南。”
“哦，对了，之前那个项目负责人不行。我已经把决定把他撤掉，换成CTO顾南了，我记得你之前跟他合作过，应该有他的邮箱。”
“还有，GUI那边……”
程明焕源源不断地输出着工作相关事宜。
随着他的心思沉浸到工作中，便开始恢复了以往面对中低层员工时那略显傲慢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姜知钰能不能跟上自己的节奏。
一听到程明焕打算采用自己组的方案，姜知钰的心中先是闪过一丝兴奋，然后又迅速沉寂下来。
沉睡之城项目最大的阻碍是周少。
不解决周少，下面的人做再多再好，甚至把整个游戏都做出来了，也是周少一句话就可以删除的事情。
难道又要让她经历一次辛辛苦苦做完了一切，却被人轻描淡写地抛进垃圾桶的痛苦吗？
大半夜耽误人回家睡觉，就是急吼吼地吩咐一堆废话，安排一大堆没底的工作。
看来嘉游游戏是从根子里开始烂透了，这业界良心的美名，也是彻彻底底的盛名难副了。
就和每一个脱粉回踩的粉丝一样，姜知钰的表情依旧温柔恭谨，心中却闪过一丝狠意。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在离职之前，或许可以悄悄把某些图层合并一下，让某些PSD变成JPG，删除某些动画关键帧……
*
程明焕说着说着，突然又感觉不对。
自己对嫂子说话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合适，太过于高高在上。
虽然嫂子自己不知道，但毕竟嫂子老板娘的身份是确确实实没跑的。
待到日后真相大白，万一嫂子对自己怀恨在心了该怎么办？
思及此，程明焕开口描补：“嫂……不，是小姜，你安心工作，不用管周少怎么闹腾。”
“你不用等游戏上架，只要项目能进入测试阶段，我就让财务给你们整个组批五倍奖金。”
话音刚落，程明焕觉得自己真是蠢毙了。
对于一般员工来说，奖金翻倍的确是不错的奖励。
可嫂子不同啊！
公司给老板娘发奖金，这不是把左口袋的钱装到右口袋里，都是一个样吗？
仔细想想还是嫂子太过省心，平日里脾气温和，不吵不闹不作妖，能力还很强。
想当初嫂子刚入职时，他还提心吊胆过一阵子，但渐渐的，或许是因为嫂子的安分，他竟也慢慢地将嫂子当普通员工看待了。
程明焕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说来也奇怪，自己以前不应该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难道，自己真的飘到这种地步，连老大都不放在眼里了？
难道，环境真能把人改变到这种地步？
这样想着，程明焕的脸色更白了。
*
姜知钰对程明焕此时的异样毫无察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五倍奖金给吸引了，整个人顿时一改之前隐隐的颓色，变得精神焕发。
五倍奖金是什么概念？
对组里的小年轻来说，是数年的工资，是他们能够稍稍放开手脚，去享受生活的本钱。
对于姜知钰本人来说，是她梦寐以求的首付，是她和周瑭瑾这对漂萍在这个繁华却冰冷的超一线城市里安家落户的入场券。
钱难挣，屎难吃。
为了自己，为了阿瑾，为了全体组员，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忍一时之气又算什么，刚进入社会给人当助理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受过气？
为了七位数的奖金，再留两个月又何妨？
于是，姜知钰知情识趣，当机立断。
“好的，程总。”
“没问题，程总。”
“源文件我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早上一上班，我就把它们打包发给顾总。”
“Gui那边，程总你也不用担心，我早就和他们有对接。”
“顾总那边更没有任何问题，我之前的确和顾总有过合作，顾总为人风趣幽默，最是好相处了……”
顾南那个千年技术宅，万年老社恐，风趣幽默……
这四个字有哪个角和他搭得上边？
程明焕脑内闪过一排问号，随即又放下了。
目的达成就行，不用太过在意细节。
*
工作的事宜已交代完毕，两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司总经理，往来之人不是某某少，就是某某总，身份非富即贵；一个是美术部里的普通员工，只是能力稍稍出挑些，手下管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小画师和助理罢了。
从表面上来看，他们之间并无联系，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又过了十分钟后……
姜知钰：这么晚了，事情都交代完了，还不让人走？程总怎么还在这边磨磨蹭蹭的，他想要做什么？
程明焕：从现在开始，要学着对嫂子客气一点。可是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挽回自己在嫂子心目中的印象呢？
可早已习惯了身居高位的程明焕，已经失去了主动与中低层下属交好的能力。
正当气氛陷入僵局时，姜知钰的手机响了。
“您好，请问是姜女士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们是交警部门的执法人员，您叫的网约车司机李某涉嫌酒驾……”
*
挂断电话后，姜知钰心下懊恼。
难怪网约车迟迟未到，竟是出了这种事，看来现在又要重新排队叫车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程明焕见状，心思一转。
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自己现在开车把嫂子送回家，还能借机在老大面前表现一番，岂不是一举两得。
只是自己在公司还有点事要快点处理，这样一来一回，今晚可能又没法睡了。
唉，算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讨好老大要紧。
正当他要开口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时，只听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袭而来。
一辆跑车走位风骚，瞬间停到了二人面前。
二人定睛一看，只见该车的车身呈顺滑的流线型，海蓝色的车漆在路灯下泛着金属的细闪，驾驶座上是顶着一头凌乱卷毛的路埕。
这狂野的发型，非但没有半分减损路埕优越的外表，反而在他率直少年气的基础上增添了几分张扬的诱惑。
“姜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路埕理了理头发，极其自然地提议道：“要不我送你？”
姜知钰笑了笑：“不用了，我已经叫了车了。谢谢你啊，小路。”
作为一位已婚女性，姜知钰一直与异性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下属，还比自己小五六岁。
“小姜，你还是让小路送你吧！”程明焕却突然开口拆了姜知钰的台，“你刚才叫的网约车不是被取消了吗，再叫一辆可是要花不少时间，等你回到家那都得什么时候了？”
真是打瞌睡就来枕头！
程明焕心中惊喜连连。
让小路送嫂子回家，即能让嫂子快点到家，以解老大的思妻之苦，又能让自己及时回去处理工作，这不一举两得？
“可是这样太麻烦小路……”姜知钰刚想辩解一二。
程明焕立马打断：“没什么好可是的，小姜你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女性，一个人深夜打车多不安全，还是让小路送送你吧！”
路埕也在一旁跟着帮腔：“是啊，姜姐，你就让我送送你吧！你平时对我这么照顾，我总得回报点什么。”
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地说了一大通，姜知钰盛情难却，只得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
上车前，姜知钰心里一动，想起来刚刚程明焕的那副异常样子。
《沉睡之城》这个项目若是想要平稳地进行下去，程总可千万不能出事。
于是，她再次将程明焕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遍。
此时程明焕的面色已然恢复正常，就是黑眼圈重了点，皮肤血色少了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发飘，除去那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看起来和公司里的普通加班狗并没有什么两样。
姜知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提醒道：“程总，你刚刚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对。我个人建议你有空去趟医院花钱检查检查，买个心安。”
“我哪有时间？”程明焕皱了皱眉，露出苦笑，“前一阵子公司不是刚组团做过体检，还不就是那样。”
“再说了，现在这年头，在外面混的人，哪个身上没有点小病小痛的？大家都一样。”
“这倒也是。”
想起自己的体检报告单，姜知钰也阵阵头疼。
学艺术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当游戏原画师更是天天累得跟狗一样。这种情况下，体检报告能好看就怪了。
姜知钰烦躁地按按太阳穴。
最近加班太忙，倒是忘了那体检报告单被她扔到了哪里。
可得快点把报告单找出来毁尸灭迹，若是被周瑭瑾发现了，那还得了？
于是两人又草草地聊了几句关于体检的事情，竟也聊出了几分共同语言。
毕竟，同是加班人，报告单上不是那项高了，就是这项低了，总有几项异常是两人都有，同病相怜的。
这属于陈年加班老狗的独特交流，看得路埕一脸黑线。
在路埕最后忍无可忍的委婉催促下，两人才终于结束了奇怪的对话，相互挥手道别。
*
上了车以后，姜知钰愈发觉察到了这辆车的不凡。
细腻的真皮材质，精细的做工，经过巧妙设计的非标准化定制内饰，处处都彰显着这辆车的价值不菲。
早知道小路出身不错，但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不错法。
姜知钰在心中感慨，就是车里这气味似乎……
见姜知钰略显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身体紧绷，路埕嘴角唇勾。
这种向来循规蹈矩的乖乖女，戏弄起来才是最是有意思，自己还没动手，好像就开始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了……
这样想着，路埕自顾自地侧过身来，刻意拉近自己与姜知钰之间的距离，似乎想要帮姜知钰系安全带。
他的动作轻柔绅士，又隐隐约约带了一点桃色意味。
“啊，小路你不用帮我，我自己来就行。”
姜知钰见状，连忙粗鲁地帮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咔嚓”一声，动作大开大合，还反复调整了安全带的松紧，争取拉到最紧。
死鸭子嘴硬，不解风情！
路埕腹诽，笑容不变，回过身去，启动了引擎，踩下了油门。
随着阵阵象征着金钱的轰鸣声，跑车顺着道路飞驰而去。
“姜姐，我看你似乎有点紧张。”
“有……有吗？”
“当然有。难道……”路埕戏谑地拖长了声音，“姜姐，你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空间狭小，孤男寡女，正是适合滋生绯色事件的温床。
路埕的语气略带些暧昧，似乎是想要催化些什么大胆的，刺激的，悖德的情愫。
“这有什么好怕？”姜知钰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意识到路埕语气中的挑逗，说起话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不是我吹，你姜姐我还是有几分力气在身的。”
路埕抽空瞄了一眼姜知钰的细胳膊细腿：“哈哈，原来姜姐你这么严肃正经的人，也会讲冷笑话。”
“那你说说，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紧张？”
“其实……我刚刚就想问的。”
“小路，你这辆车是什么时候买的？”
“买的话是在上个月，到货是在上周。”路埕把着方向盘，跑车带起的凛冽的风，把他吹得尤为潇洒，“上个月我一拿到驾照就去4S店里下了订单，全球限量款，内饰都是纯手工定制的。为了能快点提车，我还加了点钱。怎样，这车不错吧，还能入姜姐的法眼吗？”
跑车、年轻的帅哥、雄厚的经济实力、隐隐约约带了些许引诱的态度……
路埕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身上的魅力点，悉数展现。
姜知钰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很不错。”
“这车虽然是家里提前送给我的毕业礼物，但是我是个男人。” 路埕再接再厉，故作不经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豪言壮语，“身为一个男人，就得外出闯荡，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努力换一辆更好的车。”
这话意有所指，其中的指向性昭然若揭。
“那你要加油，我很看好你哦！”
至此，路埕终于察觉到姜知钰的不对劲。
平常的姜知钰，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还有，她到底有没有抓住话中的重点？
“姜姐，我觉得你现在很不对劲。”路埕放慢了车速，一脸关切地在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番姜知钰的状态。
只见对方脸色比上车时更白了些，表情空白中带了一丝刻板，全身上下纹丝不动，活像一座木雕。
“小路，对不起！”姜知钰用颤颤巍巍的手，拨开额角的碎发，“我大学时曾经搭过一位学长的车。车也是新车，学长也是刚拿到驾驶证，我也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然后……”
路埕看着姜知钰发际线处长约四厘米的浅色缝合疤痕，脑中的粉色泡泡都在霎那间破裂了，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抱歉，那件事，可能给我留下来一点点心理阴影……”
姜知钰的嘴一开一合的，宛若陈旧的机械。
显然，那心理阴影可能不止一点点。这所谓的一点点中，可能蕴含了整个宇宙。
路埕的脑子一卡一卡的，好似宕机的主机。
合着，他刚才那么投入，那么卖力的表演，全是对牛弹琴，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姜姐你不用道歉的。既然害怕，那为什么不早说？”
终于，路埕整理好情绪，笑眼弯弯，身上的那种魅惑气息一扫而空，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阳光清爽好少年的样子。
“这样吧，我把车开慢一点，车窗开大一点，让你吹吹风。这样，你应该会舒服一点。”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路埕的笑容愈发纯良：“不麻烦，应该的。”
他的眼神再次在姜知钰的脸上扫过，在对方眼下那浓重的黑眼圈上停顿了一下，回想起了刚刚在会议上姜知钰沉沉睡去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在操控面板上跳跃了几下。
轻柔舒缓的音乐在车内响起，催人欲睡。
*
程明焕站在原地，目送着海蓝色的跑车远去。
直到跑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程明焕才放松下来，心中感慨万千。
嫂子这人……
这不错！
工作能力强，观察细致入微，还会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路埕……
也是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对于路埕，程明焕有所耳闻。
这小伙子，别看他还没毕业，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很是能放得下身段，整天黏在嫂子身边叽叽喳喳地讨好，和很多同事相处得都很融洽。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么一个圆滑的年轻人，工作能力也不赖，真是不容小觑，前途无量啊！
不论年纪，达者为师。
从今天起，他要多向路埕学习学习，学着如何跟嫂子搞好关系。
程明焕正这么想着，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至。
车上带着的音箱，甚至盖住了引擎嚣张的轰鸣声。
“咚咚咚！咚咚咚！”
节拍器的声音，极富规律地在耳边炸响。
程明焕的心脏仿佛也与此产生了共振，让程明焕感到阵阵心悸。
“绿帽子就扣在你头上，你能把我怎么样……”
歌手放肆的高歌，带着某种强烈情感，炸响在了整条街道。
这歌词……怎么有点怪怪的？
程明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这心里，怎么也有种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