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无限的项目经理陶晶晶毕业于浙工大，是工商管理专业的本硕连读，在大学里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会唱歌，会弹吉他，在学校组过正儿八经的乐队，大学生音乐节时还进行过大型演出。乐游无限的老板是个和蔼低调的温州人，名叫老詹，和陶晶晶担任大学教授的父亲是世交。在这层关系的加持下，大学毕业后，她就被安排进了这家游戏公司担任项目经理。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份工作和自己的家庭关系匪浅，所以她更加想要干好这家游戏公司，证明自己。公司的多位元老骨干也都是她校园期间就结识的小伙伴：运维负责人罗云生是他的大学同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同时也是她在学校时的乐队贝斯手；公司的行政也是她的校友。而公司的程序和美术团队，则是老詹想法子从一个成型团队中挖过来的。

实际上这款目前在贾兰亭看起来还等同于毛胚的游戏，已经经历了一年之久的开发过程。公司甚至也是在两个月前刚搬到中河高架附近。之前团队还不到十个人，在一家居民楼里办公。

这次招来贾兰亭，一方面的确是公司如今急需用人；另一方面，这位外表看来英气十足的女策划，的确给了陶晶晶一种这人似乎很能干的感觉。谈薪资的时候，贾兰亭一开始要求税后八千，经过讨价还价，陶晶晶成功压下来一千块。眼下的杭州没有几家游戏公司，就更谈不上有多少可靠的人才。在游戏行业正处于爆发式增长的时代，能以税后七千的代价，在这样的时间节点，找来一个能力干练的女策划，年龄又和自己相仿，也很容易有共同语言。她深信，这份合同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合理的回报，更得意于自己看人的眼光。

贾兰亭上任第一件事，就向她推荐了一位高级数值策划。她说自己不会做数值，认识一个老家正好也在杭州的数值策划，而且毕业于同济大学。为了促成此事，贾兰亭甚至说：“你让这个人过来负责数值，让他做主策划都行。”

陶晶晶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何况贾兰亭已经和那位叫刘金宝的数值沟通好了项目的一切情况。既然有这种能主动规划团队核心人员，帮助自己排忧解难的下属，那么作为管理者，自然就是满心欢喜的给足对方信任与尊重即可。

就这样，一个月后，贾兰亭就把刘金宝也带入了公司。虽然她也不是不想要主策划的名头，但她心知，项目要能做成，可靠的数值极为重要，刘金宝已经是她目前认识的人里在这方面最为可靠的人了。况且刘金宝也有意要回老家发展，他各方面能力都很优秀。两人合作各有所长，优势互补。她认为这是成事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刘金宝被贾兰亭拉入乐游无限的同时，何隆生也没有忘记和贾兰亭同步她们之前项目的最新消息。张芊羽说在贾兰亭离开后，公司从盛大找来了一位女文案。那位顶替她的女文案看了她以前做的任务设计，把她的工作狂喷了一顿，说不应该使用功能如此古老的编辑器，要求直接用lua撰写游戏任务。何隆生立刻补充说：“那位很牛逼的女策划把编辑器里之前设置好的很多东西乱搞一起，然后lua编写的东西一个也跑不起来。于是游戏的测试日期被延迟，并且最后任务没有几个能用的。游戏的前途十分黯淡。”

何隆生说自己打算转行去卖奶茶了。他说和老婆已经在上海某初中门口附近的一条街道考察了周围客流量，计算了客源情况，成本情况等等。说眼下看起来这款游戏很可能没法成功推向市场了。贾兰亭对于这个消息感觉不出意外。在贾兰亭自己的心目中，她认为前东家一直低估了自己对游戏项目的贡献和影响力。她认为自己在的时候，帮助团队解决了太多问题，而自己的工作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工资不见涨，职位也没变化，自己甚至还要帮助李思明这种职场老混子擦屁股。自己离开后，公司找来接手的又是一个连游戏编辑工具都不会用还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的人，那么游戏的失败已经是绝对的必然了。

来自前同事的八卦里，最为劲爆的一条是张英和李玉因为张芊羽打了一架。原因是两个人都想和张芊羽处对象。

对于这条消息，贾兰亭倒是大为震惊。自然这个故事是何隆生偷偷告诉她的。她表示十分不可置信。何隆生最后也只能说了一句：“你也知道，公司里就她一个女的了。”

在前东家似乎前途渺茫的同时，贾兰亭正在乐游无限准备大展拳脚。她基于自己对游戏市场的理解，还畅想了对于游戏接下来市场方向可能性的探讨。在2008年底，征途的成功和天龙八部的横空出世，毫无疑问引爆了网络游戏市场运营模式的革命。作为骨灰级玩家的贾兰亭，自然从来不曾是征途或者天龙八部的用户。由于她很早就接受了EQ2这类精品游戏的洗礼，使她对完美世界这样的游戏也无法产生热情。她内心对于道具付费模式非常排斥，显而易见，因为她不是什么有钱的玩家。在收费游戏模式时代，游戏提供给她这样的玩家真正沉迷的体验，源自虚拟世界中的一种公平。

这种公平感的根源来自于不管什么付费层级的玩家，拥有的时间都是相同的。那么每天可以在游戏中投入更多时间，以及更能最大化自己投入游戏时间时获取的回报的玩家，自然就可以取得虚拟世界中相应的地位和成就。即使有一些玩家通过雇佣打进工作室或者代练获取了优势，但是至少一个账号本身练级的速度还是存在其基本上限的。以至于在游戏世界中，用户和用户之间并不会有极大的个体收益差异。

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十分有钱的用户，和一个没什么钱的用户，同样都花十个小时时间玩游戏，决定他们谁玩得好，谁玩的不好，主要的影响因素就仅仅是谁更会玩这个游戏，仅此而已。

那么相比参数更多，更复杂的现实人生游戏而言，显而易见，早期的网络游戏提供给用户的虚拟体验的本质从这个角度而言更接近于一个大家起点都相同的公平的世界。大家各凭本事，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成为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虚拟角色。

而道具付费模式显然与贾兰亭这种类型的用户的需求背道而驰，自然她对于道具付费模式本身是十分抵触的。

早期的游戏行业中，像贾兰亭这样纯粹的游戏人在从业人群中的占比比较高。那时候国家经济处于快速增长期，能接触互联网，接触游戏的人本就属于文化中产阶级，甚至可以说是文化精英阶级。他们可以只凭自己的喜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能够挣到足够他们满意的钱。于是他们更多的在乎游戏产品本身，在乎自己的好恶本身。

在这样的立场导向下，贾兰亭认为，未来的游戏行业竞争必然会加剧，而游戏的付费模式未来不会是道具付费一家独大。她认为未来的游戏市场需要人们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也许是道具与收费以某种形式相结合，也许是某种目前还没有成型的形态。而且在她的观念里，网络游戏产业实际上是一个服务产业，针对消费群体而言，又是一个娱乐产业。因此消费者实际上可以在游戏里娱乐，但是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娱乐。

她认为目前许多开发商所做出的游戏，是强迫大多数玩家承受游戏中的被压制和不快乐，以此鼓励他们在游戏中消费来消除这种不快乐感受。

她总结免费网游的核心问题是牺牲游戏平衡性来兑现收入，虽然可以获取短期收益，但持续性很难做长，因此游戏寿命相对收费模式的游戏会更短。

也许她的思考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时任金山总裁求伯君的影响。那时求伯君提出了一个观点：“免费模式已经到头了，点卡包月制度一定会重新回归市场。”

虽然贾兰亭没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但她的确对免费游戏模式没有好感，也就谈不上深入研究和分析。同时她也清楚，过去的收费模式已经逐渐、成为游戏市场的昨日黄花。但她认为也许以后还能有更好的形态——结合不同的游戏机制而诞生的形态，能够帮助网络游戏产品不要在当前的免费模式中堕落下去。

为了感谢贾兰亭为公司带来的帮助，也为了让这位颇为得力的助手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好好干，陶晶晶时常会在周末邀请贾兰亭一起参与娱乐活动或是吃饭。她开着一辆黑色马自达车，吐槽她车友群里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同时吐槽现代的车主，同时还讲述一些自己玩儿乐队的光辉岁月。很快，贾兰亭就和她就熟络起来。

贾兰亭对陶晶晶说：“我来杭州，主要还是为了追一个姑娘。她很快就要回来了。不过之后还会走。”

陶晶晶已经大致听她说过关于陈璐的故事，心知是段凶多吉少的感情，就只是捧着唠：“来杭州挺好的，我相信你一定会爱上杭州。杭州啊，是个很适合生活的城市。”

贾兰亭看着窗外的车流与街道。相比上海，杭州给她最大的感觉是路变小了，整个城市也小很多，相对而言，似乎的确是生活气息浓郁一些，少了上海的五光十色与光怪陆离，多了西湖，多了花草树木。

当然，更重要的，多了那个会距离自己比以前更近的陈璐。

独自在杭州等待陈璐回校的日子里，贾兰亭四处游荡，用自己的卡片相机拍摄了许多杭州的云霞与天空。

陈璐从广州回学校的那天，贾兰亭在她的宿舍楼道里等她下楼。回头看见她的时候，贾兰亭愣住了。在这次重逢之前，她想象过有没有可能再见面自己不会再那么喜欢陈璐了。毕竟两个人分开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里她对陈璐的思念太多。也许在自己的想念中早已过于美化了陈璐。那么在重逢来临之时，就会发现感觉会和自己想念中不同，也许就不会再有那么热烈又让人抓耳挠腮的倾心之感。

但是当陈璐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陈璐和她思念中的那个人没有任何不同，只有更加美好，更加让她心动。陈璐的状态明显不佳，更让她多了对陈璐的心疼。

她陪着陈璐在学校里边走边说。出了校门，陈璐沿路一直在絮叨着自己的非洲之行。陈璐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只是漫无目的一直朝前走着，说着。陈璐以前总是对贾兰亭说自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每次在贾兰亭面前她却从来都不是个话少的人。这一次，陈璐更是说个不停。一直走到街的尽头，贾兰亭终于问她：“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

陈璐眯了眯眼，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一脸迷茫的看着她说：“啊？嗯……让我想想。”

贾兰亭忍不住要笑，更忍不住在心里又涌起一阵爱她的冲动。她眯起眼转过头看着路的远方，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们现在应该打车。”

就在几分钟前，陈璐对她絮叨时，还不停的说着自己又多么多么的忙碌，说今天只能给贾兰亭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在两个人步行三分钟后她就改变了主意，说可以推掉下午的事情，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呆到晚饭时间，但是晚上还有个课题会议，那个真的是必须参加的，实在推不掉。”

于是，两个人在下午两点近三点时上了出租车，贾兰亭带她去自己的住所附近吃陈璐过于迟的午餐。

下车以后经过便利店时，陈璐走进去买了两杯酸奶。贾兰亭站在外面望着她问道：“你买两杯做什么？”

陈璐说：“你也要喝呀。”说完以后，自己还自嘲的笑了下说：“唉……我真他妈的贤惠。”

两人走到外婆家门口，却发现正处于店铺休息时间，没有在营业。看了看隔壁正在营业的岽阳饭馆，贾兰亭歪歪头说：“要不去这家试试。”

两个人点了泡椒小木耳，竹筒养胃菜外加一个白果炒三鲜。没有想到这顿饭出乎意料的美味。待陈璐用完午餐，贾兰亭陪她步行到公交车站，又开始和她进行拉扯：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和我交往？”

陈璐叹口气说：“我不想谈恋爱。”

贾兰亭：“为什么啊？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想谈恋爱了。你男朋友不是都一个接一个的吗？”

陈璐瞪她道：“你想跟他们一样是么？”

贾兰亭：“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嘛，我这么喜欢你，你真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陈璐无奈：“你还是不要这么喜欢我了，我真的怕你哪天跟那些人一样，说翻脸就翻脸。这种事情我真的遇见太多次了。”

贾兰亭拿出装在信封里的一叠照片递给她说：“送你的。”

“什么东西呀？”陈璐接过信封，看着贾兰亭，用手掂量了一下信封里的东西，但没有要立刻开启的打算。

“你回学校再看也行。”

陈璐尬笑道：“……你不要告诉我是写的情书啊。”

“照片。”

陈璐大为疑惑：“什么照片啊？”

“是所有没有你的杭州风景。”

陈璐愣了片刻，放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我是真的不想谈恋爱。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好么？而且我真的已经有点受不了谈完恋爱以后朋友都没得做的感觉了。”

贾兰亭没有搭话，问她：“你最喜欢什么样的人？”

陈璐顿了顿，看着她说：“自由安静的人。”

贾兰亭暗自心想，一个人有很多种样子，在你的面前时，是这样，在另一个人面前时，是另一幅模样。也许你喜欢的，不是那样的一个人，而是那个人的那副模样。

世上真的有绝对自由安静的人吗？

她想着：有时候我也不喜欢眼睛和耳朵，因为世界太吵，花样太多。我希望他们都不复存在。最好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广场上。我一定会带着沉静的微笑看着世界末日来临后的天空。

陈璐见她没有说话，又说道：“你知道我不会在杭州太久，我之后还要去游学。”

贾兰亭看着她说：“陈璐，你知道吗，地球是圆的！不管你要去哪个方向，要走多远，想要相见，就会再见！”

上车之前，陈璐扔给了贾兰亭一个公关无比的微笑，继而目光回到了彷佛永远不变的遥远之处，就这样绝尘而去了。

贾兰亭独自站在杭州的街头，默默流下了两滴眼泪。第二天，她看见陈璐在豆瓣上写了一篇日记。提到自己在床上认真的把她给自己的那叠照片一张张看完了，心里莫名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