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鸣叫之声越传越近，宁帝率先转了身子向后望去，却见远处一只白鹤正扑棱着翅膀朝着祭坛飞来。
祭坛身处群山之中，虽此时已快近正午时分，但向远处望去，山体周身仍是雾气缭绕，那白鹤自远处飞近，倒是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仙鹤，是仙鹤啊！”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随后便是众人跟着齐声呼喊。
宁帝方才还满是肃然的脸色，在瞧见那仙鹤越飞越近后也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自姜国开国以来，历代帝王每一年都要进行祭天大典，可像今日这般有仙鹤腾云而来的情况却是头一遭，这实在是个好兆头啊。
太监总管福海今日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宁帝，生怕在祭天大典上出现什么差漏惹得龙颜震怒，他观宁帝眉头渐松，知晓其此时心情不错，便恭着身走到了宁帝身侧，掐着尖细的嗓子想要说上一两句讨喜的话。
只是他刚一张嘴，就见宁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便硬生生将他正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福海错愕地稍一抬头，只见那白鹤竟是停在了一众皇子的身后。
此时不论是众皇子，亦或是文武百官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言语，生怕吓跑了这只仙鹤。
所有人皆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只仙鹤，这才发现区别于普通的白鹤，这只仙鹤头顶上的羽毛呈赤金之色，看起来倒是颇为威风。
仙鹤落地之后轻轻地抖动着自己的毛羽，然后便迈着它修长的鹤足，姿态优雅地走动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仙鹤在众皇子身后慢慢走着，逐渐走到了萧策的身后，就在众人以为仙鹤还会自己走动之时，它却稳稳地停在了萧策的身后。
萧策看到停留在他身后的仙鹤，仿佛是受到蛊惑一般朝着它缓缓伸出了手，众人皆是屏息凝神，生怕六皇子的这一举动会惊扰到仙鹤。
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仙鹤不仅并未受惊，反而是乖顺地将鹤顶伸到了萧策的手掌之下，接着又发出了一声鸣叫。
“这莫不是仙人指引？”
“仙人指引？莫不是淮王殿下有储君之姿？”
“定是我国迟迟不立储君，上天派仙鹤来给我们提示来了。”
“陛下，为了姜国的根本，应当要早日立下储君啊。”
起先在文武百官之中有零碎的声音出现，到了最后，几乎是所有人都低头进言，高呼让宁帝早日立下储君。
宁帝站在祭坛之上，威严的眼神扫向了文武百官之中，最后又扫向了站在阶梯之上，一脸诚惶诚恐的萧策脸上。
福海站在宁帝身侧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明显感觉到宁帝现在正处于低气压之中。
“李爱卿，你方才说，要朕立老三当太子？”
工部侍郎李正被点到名后从众臣之中出列，朝着宁帝行礼后恭敬道：“陛下，淮王殿下英勇神武，仁德兼备，定能堪太子之位，事关姜国根本，还望陛下早日定夺。”
“哦？”宁帝仿佛对李正的话产生了一丝兴趣，他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来，“其他爱卿呢？也是这般认为吗？”
几位向来支持萧策的官员之间相互悄悄交换了眼神，便一同出列齐声高呼道：“陛下，天降神谕，淮王殿下定有储君之姿，望陛下早日定夺。”
待那几位官员出列后，剩下的官员瞧着立淮王殿下为储似是大势所趋，便皆跟着齐声高呼起来，“望陛下早日立下储君。”
“好。”宁帝沉着嗓音开口道，接着他话音一顿，又将眼神看向了那仍站立在萧策身后的仙鹤。
萧策低着头听到宁帝出声，以为他今日终于要被立为储君，被掩在阴影之下的嘴角勾起，心头泛起一阵期待。
不料宁帝话音一转，“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至于立谁，朕还需慎重考虑，待敲定人选后，朕自当立即公布，不叫各位爱卿白白催了此事。”
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英勇神武，仁德兼备，曾几何时这样的词汇也曾被用在他自己身上，那时他不过二十出头，靠着自己的努力与谢老的部署后，成功得到众臣的认可，再之后他就成了储君。然而他的父皇先天身体有亏，登基后日夜操劳，这才龙体有恙，不到五十便驾鹤仙去，因此自己只做了一年储君便顺势登基成了新帝。
可如今老三在朝廷之中实则毫无任何建树，倒是光靠这仙鹤就收买了如此多文武百官的心，更何况如今自己正值壮年，反倒被逼着立储，实在是让他心生不悦。
思及此，连带着先前看着十分顺眼的仙鹤，此时在宁帝再望去，眼中都多了几分厌恶，他沉声道：“来人，将仙鹤给我小心请到笼中，带下去好生照顾着。”
“遵命。”
宁帝一声令下，马上便有侍卫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抓那仙鹤。
只是令那侍卫有些不解的是，原以为要费些力气才能抓住这仙鹤，但那仙鹤竟是十分乖巧，他丝毫没花上力气，便顺利将仙鹤请走了。
萧策那一派还有不死心的官员仍想进言，但宁帝却抢先一挥袖袍，直接离开了祭坛。
福海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朝着众人宣布，“祭天大典到此结束。”说完他便匆匆追赶宁帝的脚步去了。
剩下的官员则是面面相觑，哀叹一声后也都散了。
......
祈天祭坛身处群山之中，今日所有人都是起了个大早赶到的祭典现场，按照往年的习惯，祭天典礼结束后，宁帝会先去祭坛旁的具服台内休整片刻再启程回宫。
有时宁帝在休息的过程中会突然召唤大臣议事，因此三品内的官员皆需留在祭坛外修建的临时落脚点，以备宣召。
裴南作为一品丞相，自然需要留在祭坛等候，早前出门的时候，他便嘱咐过自家那几位小辈，待典礼结束后不要急着返程，等他一道去祭坛外的落脚点歇息。
裴云蓁已经同阿弟站在一起等着父亲过来，这时裴茹萱突然走到了裴云蓁身旁，一脸和气地主动搭话：“姐姐，一同走吧。”
裴云蓁眼神扫过眼前的人，想到反正等父亲到了之后也是要同裴茹萱一道走的，便没有拒绝裴茹萱的邀请。
只是裴茹萱这时倒是与刚从家中出发那会儿的状态很不一样了，她又变回了从前那般柔柔弱弱，对着裴云蓁一副释放好意的模样。
待到裴南接上三人，见两姐妹之间难得有些和谐，不由得放下心来，欣慰道：“你们两姐妹就该如此和和气气，咱们裴家女眷少，往后你俩也能多互相照应。”
裴茹萱听到裴南的话，想到了自己一会儿要对裴云蓁的“照应”，心头隐隐泛起一阵期待，面上却是不显，仍旧一脸乖巧的模样，“是，叔父说的对。”
裴云蓁没有反驳，裴南见她似是默许，权当她已将过去的事都翻篇，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三人一同前往落脚点去了。
......
裴云蓁刚歇下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裴茹萱的声音。
只见裴茹萱亲自端着托盘，捧了杯茶走到了裴云蓁房门外，“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便是。”
裴茹萱还未进门便感受到了兰芝那个小丫鬟不善的眼神，但她装作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收拾好了自己脸上的神情抬脚走了进去。
“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正式向姐姐道歉呢。”裴茹萱脸上挂满了愧疚的神色，她低垂着眼眸，脸上端的是一脸真诚，“姐姐，是妹妹不对，妹妹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做出了这等伤了姐姐心的事。”
裴云蓁冷眼瞧着眼前人惺惺作态，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精光，意有所指般回应道：“你既已被父亲惩罚，又向我道了歉，此事我可以翻篇，只希望妹妹往后能谨言慎行，莫要叫我失望了。”
裴茹萱一愣，但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她笑着将木盘轻轻置于桌上，然后端起了她带来的那杯茶，“哪能啊，我以后定不会再让姐姐失望的。”
说话间她将手中那杯茶缓缓递到了裴云蓁面前，“姐姐，这杯茶是我特意去祭坛那儿讨的，既是天子行祭时用过的茶，自然是灵茶，还望姐姐赏脸喝了茹萱这杯敬茶，我们就当从前的事皆是一笔勾销。”
裴云蓁眼神扫向了裴茹萱手中那杯茶，茶色清淡，隐隐有股茶香钻入自己鼻中，看着似是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张口拒绝：“既是灵茶，妹妹留着自己喝吧。”
“不过是一杯茶罢了，姐姐都不肯喝，莫非姐姐只是嘴上说原谅我了，心里还是在怪罪于我？”
裴云蓁见她好似不让自己喝了这杯茶便不罢休的模样，沉默了几瞬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茶递到了自己嘴边。
随后裴云蓁抬起了宽大的袖袍，遮掩住自己的半张脸，将茶水尽数倒入了自己的袖中，然后隐蔽地将那被茶水沾湿的袖子微微置于身后。
裴茹萱低头瞧了瞧裴云蓁坐着的那块地上，见到毫无水渍后心头总算松下一口气，然后又一脸笑意地接过了裴云蓁手中的空杯，“我就知道姐姐原谅我了。”
“对了姐姐，我那儿有些脏，还没来得及收拾，偏巧我今日带来的丫鬟闹肚子了，可否向姐姐借个丫鬟？”
裴云蓁闻言朝着兰英递了个眼神，兰英心领神会，主动走上前道：“堂小姐，奴婢跟着您去吧。”
“多谢姐姐，那我便不多打扰姐姐了。”
裴茹萱很是满意这个安排，她知道裴云蓁身旁的两个丫鬟，兰芝性格活泼些，但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些怨气，而兰英向来能干，将她从裴云蓁身边支走，一会儿也能更好的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