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昀这一夜睡得不怎么安稳,几乎搁一会儿就会醒一次,再打开手机看一看有没有周泽瑜的消息。
直到清晨,清亮的阳光让她惊醒,手机仍旧很安静。
上课铃声响起,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周泽瑜没有来。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响起,林开昀收拾好课本和习题,穿过校门,上了驶向郊区的公交车。
枝叶在白墙上留下浅浅的光影,她站在小门前,驻足好久,才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第三次按响的门铃声消失,她点开和深海的对话框。
“我想去见你,可以吗?”
无人回复,也无人开门。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被世界边缘化了,成了一个没有程序响应的npc。
她知道小门的密码,可是他没有回复,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并不想见她?
“滴答”一声,小门的门锁解开,她推开门,庭院里一片漆黑,观景灯都被关掉了,平时雅致的山水游廊此时却生出一股荒无人烟的幽冷。
她是思想品德教育下循规蹈矩的乖学生,此时站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正在与内心的教条作斗争。手机适时响了一下,把她从挣扎的漩涡中拯救出来,她连忙掏出手机,是周禹安的消息。
有一瞬间的失望,她点开对话框。
“房子卖了,别去找,别担心。”
她在原地愣了愣,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被抛弃的感觉。她摸着门把手转身,眼睛朝窗台望了一眼,脑子里起了一个念头。
没有思考太久,她飞快地跑到窗台边,别墅里也是黑漆漆的,窗台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伸手一摸,触到一个冷硬的金属物件,打开盖子擦了几圈阀门。
明亮的火光把墙壁照亮,原本收起来放在书桌下的折叠床此时正摆在她从前睡觉的位置,上面还铺有薄毯。
突然她发现了什么,熟练地翻过窗台,枕边的墙壁上有一团浅浅的划痕,她摸上去,是一条小船的图案。
有人曾在这里辗转难眠。
火光在眼前发散曲折,她擦了擦眼泪,在船身画上一个简陋的小鱼。
周泽瑜再也没有来。
他在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讨论他,他总是各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里的主角。他不在的时候,也无人提起,仿佛他也只是大家枯燥乏味生活里的一个调味剂。
他不在的第二个月,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曾经把她关在小黑屋的四个男生被通报批评,并且做了劝退处理。
因为这件事,她和周泽瑜的绯闻热闹了几天,很快也就消失了。没有周泽瑜的光环,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学生。
梁群没有再对换座位的事情耿耿于怀,即便林开昀旁边的位置空着,也没有再坐回那个位置。当然,李晴晴也再不往这边来了。
三个人还是照常插科打诨,梁群的进步很快,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他的数学已经提到了108。
“不错呀小胖!”林开昀调侃着。
寒假开始,没过多久就快到新年了,林开昀所在的老小区也开始张灯结彩,连绿化带上的老树也挂上了彩灯。有物业接管了这片区域的老小区,定时垃圾清理,水电表也更换了,再也不会因为老旧水管的破损而时不时停水维修。
梁群给林开昀转了五千块,用作她这一学期补课的费用。
“收着啊林子,”梁群抢先开口,“我妈可是给了我两万的补课费,我自己昧下一万五呢!”
她不知道梁群说的是真是假,但也并不过于扭捏,收下钱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又在备忘录里记下来。
兰澜在寒假去了另一个城市集训,时常给她发一些剧照和海报,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舞蹈演员了。
花台的多肉朵朵饱满圆润,显得喜气洋洋,她拍了一张照片,给小花朵画上笑脸,发给了深海。
生活像行舟,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年夜饭是在外婆家里吃的,陈知丽租的房子太小,即便里里外外都干净整洁,也不足以拿来展示生活顺遂。辞职又搬家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外婆,陈知丽觉得她已经过到半辈子,再叫父母操心,就实在不懂事了。
外婆和陈知丽在厨房里忙活,大姨还在外地忙生意,说是初二才能回来。林开昀把厨房的桌椅搬到屋子里,进到客厅时却愣了一下。两辆自行车靠在窗户边,外婆还搭上了塑料布防灰尘。
“开昀,去把饭煮上。”陈知丽的头伸出窗户,往客厅里喊了一声。
“好。”林开昀应着,把桌子放下,又到厨房帮忙。
电视里是万年不变且似曾相识的春晚节目,充作唠家常的背景音,陈知丽和外婆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夹了一筷子凉拌猪头肉到林开昀碗里,陈知丽道:“别光吃饭,菜这么多。”
“翻年就要高考了,开昀再加把劲。”外婆道。
“嗯。”林开昀应了一声,闷头吃饭。
“你记不记得茵茵?”外婆问,“就是你姑的大女,跟文斌碰上了,听说你现在一个人,问你还愿不愿意。”
陈知丽顿了顿,道:“开昀上大学再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人也变了,我一个人过的也自在。”
林开昀知道文斌这个人,她小时候见过几次。听左邻右舍的说,从前是外婆家的邻居,曾经中意过陈知丽。那会儿林开昀的爸爸在工地干活,家里的地都是陈知丽一个忙活,虽说常有乡亲帮忙,可农收的时候大家都忙,文斌那几年每到农忙的时候就去她家的地里帮忙,吃过晚饭就走。后来最后一次见他,他送了林开昀一条天青色的公主裙和一双皮鞋,说要去外面发展,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茵茵跟他说了你家里的大致情况,他说愿意帮忙还债,茵茵还跟他亲戚打听了一下,这么多年一个人,没结婚的。”外婆说。
陈知丽没什么反应,到她这个年纪,还相信感情就是傻的。即便文斌真的是个痴情种,两个人要互相磨合彼此适应也是很难的,现在的生活就很好,最难的日子她已经扛过去了,她相信之后的路会越走越顺。
外婆见状也就不再多提了,节目正好演到小品,演员逗乐的包袱引得人哈哈大笑。
外边在放烟花,林开昀仰头拍了一张照片,烟花有点模糊,她发给了梁群和兰澜。
“新年快乐!”
“林子新年快乐!”
聊天界面燃起了烟花,喜气洋洋。
退出群聊,深海头像被她置顶,和往常一样,无人回复。
烟花太模糊了,她想了想,拍了一张夜空,然后画上五颜六色的线条,照片右下角,和往常一样画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把照片发给了深海。
她记得周泽瑜的生日在三月份,正是开春的时候。
明年三月,他就十八岁了。
往上翻了翻,上一张是她期末考试的试卷,英语第一次突破130大关。他不在,万年老二排到了第一,她从第五名上升到了第四。
再上一张,是她参加征文比赛拿了金奖,站在台上和语文老师的合影。
她说的话不多,总是用照片去记录。偶尔有一些空境,比如她坐在教室拍的照片,以她的视角,越过他的位置拍的夕晖照进教室的光影,又比如图书馆背后,在路灯和树影下的阶梯。
她从不说“想你”。
高三下学期开始变得忙碌,时间更加紧凑,大部分课本都被堆到了阳台上。课桌上的书本薄了一会儿,马上又被各种练习题试卷和学习手册覆盖。林开昀旁边的课桌还是和之前一样,有时候堆满了试卷,她会帮着整理一下,有时候会拿他桌子上空白的试卷,当做练习,再刷一遍题。
梁群颓丧了几个周,林开昀见他状态不好就问了一嘴,他的视力达不到要求,飞行员生涯算是未始即终。
兰澜和林开昀宽慰了几次,梁群勉强打起精神,过了几天又说要考到国防大学去造火箭,他飞不上天但他的火箭可以。
生活紧凑又充实,心头的潮湿好像退却了几分。
某天周六加课结束,林开昀从学校出来,夕阳正好,太阳光落在头发上,金灿灿的。门口停了很多接学生的车,她想到什么,拍了一张学校门口的照片,发给深海。
很快,手机响了一声,她没作他想,随手点开,却瞬间愣在原地。
深海没说别的话,只发了一个地址,定位在周家之前的别墅。
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她捂住眼睛,生生把那阵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跑到门口,她打了一辆车,一路上心脏砰砰直跳,世界好像在震动,心里的小怪兽也在滚来滚去。
她很久没有到别墅区来,显然这里的环境有专人静心打理,景观湖和岸边的青草坪垂柳都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像定格的照片,于是她拍了一张,发给了深海。
她在门口登记好名字,踩着熟悉的道路,脚步越来越快,她跑起来,风也飞快地吹到她脸上,直到她清楚地感受到脸颊上的凉意,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转过墙角,就能看见那栋别墅的白墙,她站在墙角犹豫了一瞬,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让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
她又看了一遍对话框,确定不是幻觉。尽管担心墙角后没有她朝思暮想的少年,她还是鼓足勇气,迈出了脚步。
白墙上的花枝已经凋零了,不知道是什么绿草耷拉在墙边,里边的庭院也许很久无人打理。
转过弯,小门边靠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绒衫,低着头,眼睛垂着,头发松软轻盈地搭在眉头上方。
她连呼吸都轻了。
那人抬起头,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弯起来。
“过来,”他说,“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