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号，林开昀的暑假工正式结束，财务给她单独算了工资，一个半月，统共一万三千多块。

办公室里，她久违地碰到了5号仓库的大姐，听财务和大姐的交谈，大姐是来预支工资的，统共六千块的工资预支了三千五，银行打款没那么快，大姐反复问了几遍，得到最晚后天到账的确切消息后，才脚步踯躅，离开了办公室。

见了她，大姐也没多作反应，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看着工资条，林开昀觉得是多了点，她做的活轻松，想着或许是梁群打了招呼。

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她看见大姐和一个青年站在一起，似乎说着什么，青年一脸不耐烦，注意到她的视线，又收敛了情绪，一把抽走大姐手里的一叠百元钞票，塞进裤兜里转身就走。

回到出租屋，陈知丽还没回来，这几天联系之前的朋友，找了一份超市促销员的工作，要晚上九点钟才下班。

林开昀把剩饭热上，就着炒茄子对付完晚饭，剩饭有点硬，胃上不大舒服，她灌了几口水缓了缓。

摸出手机，她给梁群发了工资条，开玩笑似的道谢，说以后大学毕业要到他家的工厂工作，梁群表示欢迎，还说以后让她当领导，两人我一句“梁总”、你一句“林经理”，就这么插科打诨着。

陈知丽总是很感激这些年认识的朋友，那个年代过来的，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靠自己谋出一条生路，常常给她们母子帮扶。此时她也觉得很幸运，到目前为止，遇到的都是很善良的人。

她想提一嘴大姐的事，可想了想，又放下了手机，她总觉得大姐家里的事情不是多些工资就能解决的，更何况，她如今又是什么处境，何必透□□点人情去帮扶别人的家庭。

超市打烊，陈知丽看酸奶在打折，包装上写着“好酸奶是胃动力的加速器”的广告词，她想起林开昀的胃不大好，就买了一提。到家的时候，林开昀正在院子里背英语，楼顶无人打扰，也算是这间小房子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开昀，我买了酸奶回来，黄桃味的，喝完再背。”陈知丽从窗口递出来一瓶酸奶。

本来坐着的时候胃就不大舒服，她才站起来在院子里走走，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找来一篇英语短文一边转悠一边背，这会儿没多难受，酸奶一喝下去又有种胃胀的感觉。

陈知丽在一边清理花台，把买来的多肉盆栽移植到了花台里。她准备这几天把债务还清，手里还能有许多剩余，都留着给林开昀上大学用。身上的大山骤然被移去，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房间和院子打理出来，干干净净的，看着也让人觉得不难捱了，甚至还能有心情买盆栽装点花台。

睡觉前，陈知丽说：“我今天去医院看望老余，他女儿脱离危险了。”

毕竟是孩子要紧，陈知丽怕和上回一样，这头刚还完债，那头老余就要救急，这回她先去看望了老余，老余的女儿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右腿受伤严重，还要时间康复，以后走路可能会有问题。

老余见了陈知丽，以为她是来要钱的，从老旧的皮夹里摸出来900块，留了三百，是给一家人吃饭的。她让老余收回去，编了个借口，说家里度过了难关，给老余包了一万块的红包，说是给小朋友康复用的。

“那真是太好了。”林开昀说，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老余跪在地上磕头的场景。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到开学日，林开昀走进教室，梁群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眼底的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熬夜玩游戏没倒过来生物钟。她和梁群打了个招呼，正准备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却突然顿了一下，伸出手指：“1、2、3...”

“别数了，”梁群嘴巴气成河豚，“你的位置还是在那。”

林开昀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瞥了一眼，旁边的课桌里放了几本书和一叠卷子，她回头冲梁群打趣：“你怎么想着坐兰澜旁边了？”

梁群抬起头想说什么，眼睛往旁边瞟了一眼，噘着嘴又趴下去了。林开昀觉得奇怪，正想问，旁边的座位已经坐上了人。

“早上好。”周泽瑜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林开昀看了看梁群又看了看周泽瑜：“你怎么坐这儿了？”

“梁群的成绩不大好，我本来想把座位让给他，第二排听课会比较清楚，”周泽瑜说话十分诚恳，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演的痕迹，“所以就‘友好’地向他提出了交换座位，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坐到后面了。”

林开昀转头看梁群：“那李力又去哪儿了？”

梁群努了努嘴：“那不是么。”

李力原本是兰澜的同桌，这会儿坐在了周泽瑜本来的位置上，和李晴晴挨得很近。

林开昀憋着笑：“梁小胖，你怎么不坐那个位置，离李晴晴好近。”

梁群翻了个白眼：“我要坐那里谁给我抄作业，谁又给你蛋糕吃？你不要看轻我们之间的羁绊啊！”实际上，是周泽瑜承诺只要交换座位，以后都会给他抄作业，至于为什么不坐到李晴晴旁边，他又不傻，周泽瑜换了座位，李晴晴肯定跟着周泽瑜跑啊。

林开昀也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侧头趴在梁群耳边说：“你被骗了，周泽瑜根本不写作业。”

梁群猛地弹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就差捶胸顿足：“这辈子被奸人所害，痛失宝座，重来一次，我一定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拿什么？”梁群的后脑勺被人弹了一下，兰澜穿着一身连体工装短袖，肩膀斜跨着单肩包坐到了梁群旁边。

“兰将军，你来得正好，助我一臂之力，待我手刃仇人，就封你为镇国大将...”

梁群话还没说话，兰澜的眼神在林开昀和周泽瑜之间来回瞄了几下，突然笑了，伸手捂住的梁群的嘴：“不要聒噪，陛下。”

林开昀正和后面两人打闹着，眼睛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见周泽瑜也笑着看他们仨打趣，他今天还是穿的一身蓝白色的T恤，脸上的笑意很松快，不是往日里那副特意装扮后的温和笑意，总算有了点少年的稚气。

班主任照例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强调了一下高三的重要性，找了几个考上TOP2的学长学姐作演讲，以示勉励。接着，班主任简略地提起班上有同学转学，是正常的学籍变动，要大家不要妄自揣测。

林开昀和兰澜的眼神都不由地看向张雨婷的位置，果然空荡荡的，四周的同学在交头接耳，显然暑假的那桩“潜规则”传言又要卷土重来。

班主任重重地拍了两下桌子：“这样叽叽喳喳地议论同学，像什么话！我听说还有人想去学新闻当记者的，连‘求真’都做不到，你当什么记者？写作文个个都写得好，‘人宁可卑微如尘土，绝不可扭曲如蛆虫’，你做到了吗？”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班主任安静了几秒，继续道：“不论传言是不是真的，把这种流言当做取乐的谈资对我们班的同学本就是一种伤害，我既然当了你们的班主任，就有责任教育你们的品行，今后如果有别人胡乱传播我们班同学的谣言，来告诉我，我去找他们的班主任和家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从谁嘴巴里传出来的。”

如此，班级里再皮的同学，也没再提及张雨婷的事，张雨婷的同桌往旁边的座位摆上了几本书，做出教室里没有空位的样子，避免好事的学生跑来查看是否有人转学，好坐实那条“潜规则”的流言。

林开昀身上的视线也变多了，因为周泽瑜坐在了她身边。她不怎么浏览学校的贴吧和其他社交平台，但从走在路上的视线变多了来看，流言可能又进化了几个版本，不过她不在乎，说说闲话罢了，对她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这天上体育课，轮到她这组的学生去器材室搬器材。操场旁边有一栋五层的教学楼，是体育生的健身房和练习室，器材室在一楼靠里的位置。

林开昀搬了一箱网球和球拍，在前台出示学生卡登记后，刚走出门，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几声“林开昀同学”，她回头一看，是几个学生在招呼她。

“能帮我们拿一下沙发底下的乒乓球吗？我们的手腕都太大了，塞不进缝隙。”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说。

乍一听这理由似乎没什么问题，她打量了一下，那几个男生都高高大大的，可在这间器材室找不到别的工具么？

见她犹豫，又有男生说：“我们找工具试了，乒乓球卡在墙壁和沙发的空隙里，确实不好拿出来，耽误不了你几分钟，求你帮帮忙。”

她和面前的几个人素不相识，不存在结仇的可能，也就同意了。

几人将她领进一个单独的休息室，里面摆着一张红色的单人沙发，她正往沙发上走，身后门突然被关上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上去拧把手，果然被反锁了。

“干什么？！”她厉声质问。

外头有人嘻嘻哈哈的：“我听说你和周泽瑜在谈——”

“说是私生女，是兄妹，不是女朋友。”

“不是周泽瑜他爸的小三吗？”

“我们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也知道，他瞧不上我们，都不跟我们说话呢，所以欺负欺负你，把他逼急了，那才有意思。”

林开昀简直怒火高涨，猛地一巴掌拍在门上：“好歹是高中生了，幼不幼稚！你们这样不怕挨处分吗？”

“我们不怕，有人兜着呢，你好好呆着吧。”

几个人的嬉闹声渐渐远了，林开昀气得又重重地拍了几下门，自然是无人应她。

这间更衣室很小，没有窗户，柜子又是锁上了的，找不到别的工具开锁。她泄了一口气，转头倒在单人沙发上。沙发背后传来“咔嗒”的声响，她把沙发推开一条缝隙，在地上找到了一个被压扁的乒乓球。

林开昀握着乒乓球笑了一声，苦兮兮的，又叹了一口气。头顶的换气扇悠悠地转着，转得人心烦。

等下节课有人发现她没在座位上，老师会让人来找她的。周泽瑜平日的伪装太完美了，才有人好奇他真实的样子，所以拼命找到缝隙想把壳子撬开。周泽瑜有精神疾病，但她没有见过他发病的样子，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见到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