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周泽瑜脸上挂着浅笑。

林开昀心里莫名地有一股子气，他都没问她要多少，直接应允，是觉得她见识浅薄，即便是想要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又莫名的，她觉得自己一身的穷酸气，在这间不算小的卧室里简直无所遁形。

她有点怀念之前的自己了，是思想政治教育课本里教育出来的规规矩矩规规整整一身“正气”的穷学生，什么都没有，就凭着一股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傲视权贵。

“我要三亿呢？”她抬起头看他。

周泽瑜眼睛闪了一下，笑意却不减：“可以，”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的某个角落，似乎在思考，“但是我现在没办法提那么多钱来，但我会还的。”

林开昀在开口之前想过他的反应，或许会恼怒她的贪心，轻践她的人品，又或者会平平淡淡地回她一句别开玩笑。

但是他认真了。

“一分一分还，一年一年还。”少年的嗓音本来是清淡又明朗的，这会儿低了些，语气里带有几分缱绻，让林开昀听着觉得嗓子痒痒的。

她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回应周泽瑜的眼神，低下头伸手去摸骰子，把自己的绿船放到上次结束的位置。

一路上她的珍珠号遇到了迷失三角洲、伪装成海神的人鱼，经历了冒险洞窟、水手的叛变以及敌对蓝船的趁火打劫，再一次骰子扔出去后，她挪动绿船的位置，来到了海神的殿宇，抽到“上天的恩赐”后，周泽瑜从一旁的盒子里拿了十块金币给她。

现在她有二十块金币了，比周泽瑜还要多三块。金色的宝箱近在咫尺。

“我是开玩笑的，”她低声说，“我不要钱。”

“我是认真的。”周泽瑜脸上没有平日里温和的笑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床边的立灯发出暖黄色的光，映照在他的眼眸里，又明亮如火，里面是她小小的影子。

“这是一场游戏，仅此而已。”他说。

林开昀在心里忍不住辩驳，她的人生不是他的一场游戏。她知道周泽瑜没有恶意，甚至他的情谊已经超出了善意，但此时她别扭又尖锐的自尊心又亮起了红灯，她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小怪兽，一张嘴就喷出熊熊烈火，把这么多年来学过的每一本思想政治课本都烧掉！让她心里的道德教条都见鬼去吧！她就是很想要钱！要很多很多钱！

周泽瑜见对面的人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捏着绿船扭来扭去，他就知道她脑子里又在世界大战了，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却还是被她听见了，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照映着微弱的灯光。

“我让你心理压力很大么？”他问。

林开昀从没见过周泽瑜这幅样子。平日里他就是冷淡的，在学校里即便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但她见识过他在无人时候冷漠的表情，就总觉得那时的他像冬天里的太阳，明明阳光是照在脸上的，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边的立灯，他眼底好像泛起来一层水光，眼睛是微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问出那句话后，又看了她一会儿，就低下头，手捏着骰子转来转去，也不说话，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是，”她慌忙否认，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我、我不想欠你的。”

“听见你哭，我很难过，我想帮你，”他说，“而你躲我。”

他说完话，她心里的小怪兽跑了，但是臭氧层破裂，地表开始升温，高温从渐渐加快的心脏开始，逐渐向上蔓延到她的脸颊、耳朵，快要把大脑烤熟了。

“我不躲你了。”她说着，声音像是没什么力气，都没通过声带，就是一口气呼了出来。

周泽瑜轻轻笑了一声，听见他的笑，她的心更慌了，她眼睛四处闪着，假装打量他的卧室，就是不往对面看。

“你赢了。”他说。

林开昀低头一看，几块暗礁将周泽瑜的船只包围，他没有选择求救，蓝船全军覆没，失去所有金币，回到海岸重新开始。

她和金宝箱一步之遥，扔了几次骰子，没有选择冒险，除了被小岛上的渔民欺骗，损失了两块金币外，顺利地到达了章鱼怪的宝库，拿到了金宝箱。

小巧的古铜色钥匙将宝箱打开，里面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金杯，旁边是一张小小的、做旧的羊皮卷，上面写着：尊敬的船长，您和您勇敢的水手们经历重重冒险，到达宝库，为您奉上不死金杯，请尽情享用您无尽的生命吧。

“就...这个？”林开昀拿起金杯放在手心，递到周泽瑜跟前。

“不，”周泽瑜把金杯拿走，“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愿望，我能做到的，都会帮你完成。”

说到这里，林开昀就明白了，海盗的宝藏，是周泽瑜特别为她定制的奖励。海盗们拿到宝藏就能成功上岸，摆脱盗贼的身份。

“收下吧！别管你那穷酸可怜的自尊心了！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可没有人会如此大方地施舍你了！”

脑子里的小人儿在咆哮，林开昀盯着章鱼怪的位置，旁边写了一个地名“不死泉”。

“我要想一想，”半晌，她才开口，“可以吗？”

“可以。”周泽瑜把金杯和羊皮卷都收进宝箱，床上散落的道具也都收进木头方盘里，起身放在一边。

林开昀见状也坐起身，挪了两步到床边，估摸着可以回去了，却被周泽瑜转身回来堵住了去路。

他俯下身，轻轻撩开了她的睡裙，看了一眼膝盖的位置，果然是撞伤了，破皮的位置已经结痂，但伤口周围都泛起青紫色。

“已、已经结痂了。”林开昀只觉得膝盖痒痒的，好像被一道强光直射着，她动了动，想把叠在腿弯的睡衣撩下去，却又被周泽瑜拉住了睡衣的衣角。

他的手指浅浅地摩挲了两下布料，慢慢把睡衣撩上去，白皙的大腿渐渐露了出来。

“周泽瑜！”她低叫了一声，手撑着床单刚想后缩，周泽瑜却停下了动作。

他的手落在床单上，靠在她的大腿边。

“弄伤了，对不起。”他说。

林开昀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只见离膝盖一掌宽的位置有四个清晰的指印，红红的，在白皙的皮肤上，像白瓷上的桃花瓣。是刚刚他抱起她的时候，防止她挣扎，用了点力气。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在指印上，像要擦去痕迹一样。

“没关系。”林开昀蜷缩起身子往后退，她觉得脑子里一定有火山喷发，她像个虾米一样，浑身都被滚烫的岩浆烫得红彤彤的。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林开昀跳下床，也没穿鞋，飞快地跑出了卧室。

周泽瑜没追她，看着她像一只跳脱出陷阱的兔子，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指尖温软的温度仿佛还在，又有一种微妙的痒痒的感觉，手指不自然地垂在腿边，轻轻点了几下床单。

林开昀光着脚悄悄跑下楼，从窗台小心翼翼地翻了回去，不敢打扰陈知丽，拿纸巾草草擦了一下脚丫，翻开凉毯躺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她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好像都战栗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开昀被闹钟吵醒，疲累地关上闹钟起床。昨儿晚上回来已经一点过了，脑子里乱乱的，灵魂好像自顾自地在梦游，她一夜都没睡好，快天亮的时候眯了一会儿，但马上就被闹钟吵醒了。

陈知丽比她起得还早，这会儿又匆匆送她出门，张婶那边还要人去帮忙。

“妈，你回去吧。”林开昀身上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裤子也是肥大宽松的休闲裤，夏天这么穿凉快，而且没什么样式不需要剪裁的衣裳也便宜。

“行，早点回来，注意安全。”陈知丽照常嘱咐着，看林开昀快走到小门了就折返回去，这个点主人快要起床了，得去和张婶一起准备早餐。

林开昀回头看了一眼，陈知丽今天穿的是一件翠绿色的纯棉旗袍，不是修身的款，脖子上戴着一串小巧的珍珠编碎银的项链，头发绾在后脑，束上一只银杏纹路的两股钗，晃眼望去叫人认不出来。

以前林开昀爸爸刚发家那会儿，陈知丽也是会打扮的，会买露肩露背的大红长裙，也会追时髦时不时地去理发店做造型，再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朋友们去游山玩水。那时陈知丽的妆容也紧跟电视里的当红明星，眼皮上涂得五颜六色，浓黑的眼线，让眼睛看起来又大又有神。

跟现在知性温婉的样子是不一样的，林开昀看着陈知丽的背影消失在前厅的门廊，收回了目光。

走到小门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周泽瑜站在落地窗前，跟平常的样子不一样，这会儿他正揉着眼睛，头发没来得及打理，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跑出来的。

他看见了她，冲她招了招手。

林开昀笑起来，也冲他挥了挥手。走在路上的时候，她也不觉得太阳热烈了，只觉得阳光明媚，树影都比往常清秀。天空澄澈，好像能冲刷掉昨夜的阴霾。

天真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