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林开昀出门准备去买手机的时候，在别墅区的大门口碰见了兰澜。

兰澜坐在观景椅上，戴了一顶粉色的遮阳帽，上身穿着一件运动背心，套了个淡灰色的轻薄防晒衫，底下穿着宽松的运动长裤，看起来像是晨跑完正休息的游人。

“兰澜？”林开昀上前打了个招呼。

兰澜回头一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林开昀接过一看，是昨晚被那群人抢走的手机。

“昨天晚上我和张雨发过消息了，她让我先报警，剩下的我们准备收集证据找学校。”兰澜说。昨天晚上回到家她就跟张雨婷联系，电话里张雨婷一直在哭，兰澜一边安抚一边问张雨婷是不是还受了其他更严重的伤害，报警的事情她暂时缓缓，等告知家长后再商量。

电话里张雨婷什么也没说，等兰澜袒露自己的亲身经历后，张雨婷才说让她报警，不用顾虑其他。

“嗯。”林开昀不是当事人，无法得知张雨婷受到了多么严重的伤害，所以也没有插嘴的余地。

兰澜把手机还给林开昀后就和她告别，去市中心的舞蹈教室练舞去了。

林开昀给梁群介绍的库管主任打去电话，对方听到她的名字后态度很和善，告知了工作时间和工资报酬等等，让她有空就去报到。

翻了一下微信朋友圈，大部分都是同学出去游玩晒的旅游照，周泽瑜罕见地发了一张照片，像是昨晚拍的，月光下水晶杯的碎片残影，碎片散乱，但在地板上的影子像一只折纸小船。

林开昀脑子里闪过一瞬间自作多情的想法，但很快就散了。少年人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旖旎的幻想也会有很多，但她没有试错的机会，无法分散注意力在其他事情上。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多考一分，好机遇出现的概率就多一分，她需要这样的好机遇，才能把她和陈知丽从深水里拉出来。

下午林开昀去到梁群家的工厂，仓库主任接待了她。午休刚结束，工人们正从宿舍往车间走。

来往的人很多，不光有中年人，还有许多年轻人，有些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

“我们这基本上不招暑假工，”库管主任语气带了点抱怨，“一两个月就走的，位置空了又要重新招人，全当老板做慈善咯。”

林开昀跟在他身边，听他这么说觉得很尴尬，毕竟年纪小，分不清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换好工作服，林开昀跟着库管主任到工作车间，路过工厂园区的时候，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精英模样的人正走在主道上，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正在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带人参观。

人群中间是个穿黑色T恤的青年，裤子也是休闲装，手插在裤兜里，也没看那正在说话的白衬衫男人，眼睛四处打量着。

林开昀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那青年一眼就锁定了她，周围几个密切观察他脸色的人也一齐转头看过来。

把脑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她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又抬头看了一眼库管主任，主任明显也注意到那群精英的目光，正身体前倾，看起来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那青年的眼神又移开了，一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参观。

主任嘟囔了几句，又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周总，这部分就是市政府规划的重点片区，我们采用先进的运输技术...”

周禹安没细听，总归就是走个流程，投资金已经划分好了，这次只是为了和政府扶持企业合作，在上头面前刷刷好感分。

上次周泽瑜把那小姑娘“骗”到别墅，他上二楼看了一眼，五官不错，很清秀，这些年酒色财气沾了半点，身边人都喜欢这种清水芙蓉天然无雕饰的美丽。但装得纯还是真纯，一眼就看得出来。

大太阳底下，那小姑娘一身暖黄色长裙，皮肤又白，整个人跟渡了一层光晕似的，想不注意都难。

他摸出手机，假装拍园区，对着那小姑娘拍了一张，转头就发给周泽瑜。

周禹安：[图片]

周泽瑜：？

周禹安：你同学，勤工俭学的好学生。

周泽瑜：。

周禹安嗤笑一声，真是无趣。

“周总，有什么问题吗？”旁边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

“没什么问题，”周禹安把手机揣回裤兜，“你们这员工福利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梁群开了后门，她的活算不上累，就是等工人把货物运到她所在的5号仓库，她拿着清单核对名字规格。

同仓库的一个大姐很热情，看起来比陈知丽年纪大点，等库管主任走后就拉着林开昀单方面聊家常。

大姐家里有个儿子，初中没看住跟校外的街溜子鬼魂去了，逃课打架学古惑仔，时不时离家出走，学校几次委婉地劝退，都被大姐又哭又求地打了回去。久而久之，老师也知道她儿子的德性，索性就不管了。中考什么也写不出来，送职高也不愿意，等到16岁就自己出去打工了，第二年就换上了最新的手机。

“读不进去也没办法，你看看我们这厂里，多的是考不上高中的，上不了学也要生存么，”大姐感叹，转头问她，“妹子，你字写得挺好，怎么着来工厂了？”

“我是暑假工，来挣点学费。”林开昀道。

大姐的脸色僵了一瞬，又笑着问她：“读的哪个学校啊？”

林开昀说了个不算重点的学校，大姐的脸色仍然没有缓和，拉着她笑眯眯地开始问她成绩怎么样，家里几口人之类的。

林开昀很反感这种“查户口”似的聊家常，随意糊弄了个成绩平平考不上大学，家境贫寒的人设。

到了饭点，大姐去找车间的朋友，林开昀跟着人群进了食堂。

“今天有烤鸭啊。”

“还有火锅冒菜！”

林开昀拿着工牌打了一个一荤一素的盒饭，坐在窗口吃，一边吃一边听隔壁桌的工友聊八卦。

她做过的兼职不多，之前偷偷做的几个都是在店里帮忙干杂活，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到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封闭的工作环境，感觉挺新奇。

隔壁桌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正讨论着几个流量明星，计划月底去看演唱会。聊着聊着，又转到家长里短上，一个弟弟要结婚，家里正愁彩礼钱，她作为姐姐要出大头，可这么几年下来也就攒了几万，勉勉强强凑个三金。另一个言语间像是家里好几个孩子，她刚到结婚的年纪，家里有媒人说亲，她不愿意回去，正和家里闹着。

正听着，食堂门口走来一群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隔壁桌的女孩也注意到了，停止了话题。

林开昀抬头看了一眼，是今天在园区看见的那群人，白衬衫胸前挂着工牌，正在冲旁边人说着话。

这回距离不远，林开昀看清了他们的模样。中间的青年换了身衣裳，正式了点，银灰色的衬衫，底下是笔挺的西装长裤，个子很高，五官立体，不是周泽瑜那种漂亮精致，因为眼神很锐利，连带着五官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只是态度依旧散漫，步子迈得随意。

林开昀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专心吃饭，但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扒几口饭，视线里就看见几双腿围了过来。

“西红柿炒鸡蛋，嗯...这是花菜炒肉？”

林开昀抬起头来，那青年正盯着她餐盘里的饭菜。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接话。

“这是我们这边的特惠餐，考虑到有些员工家境贫寒，这一顿饭不超过五块，添饭不要钱。”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抢话道。

“吃得太少了，长不高，”青年笑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周泽瑜都不关心你吃什么？”

听见周泽瑜的名字，林开昀心里一惊，青年笑得和善，方才的锐利一扫而空，仿佛真的是个疼爱晚辈的样子。

“我有胃病，吃不了太多，”她答，又看了一眼白衬衫，“这里的饭很好吃。”

“哦。”青年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转头领着人离开了食堂。

这么一闹，隔壁的两个女孩子也不再说闲话，快速吃饭完就收拾餐盘走了。

林开昀吃饭完回到仓库，组长正在检查今天的清单。

“这里怎么弄错了？五十箱小号，怎么在中号后面打钩？谁做的？”组长拿着清单到大姐面前。

大姐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天来的新人做的。”

林开昀正好回来，看见组长在质问，就上前看了一眼：“这个公司的货物是于阿姨负责的。”

“胡说八道！”大姐大喝一声，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我是看你不熟悉才带你的，你怎么把责任都推在我头上！小白眼狼！”

“这一批货物就是你负责的，有监控。”林开昀进仓库第一时间看见了仓库里的监控，数了数，一共有八个，不可能做手脚。

“你——”大姐找不到理由反驳，气得涨红了脸。

“行了，你俩再核对一遍，我去把几个仓库检查完回来再查你们的。”组长说完，看了大姐一眼，转身走了。

林开昀默不作声地把清单拿过来，一个个开始核对。大姐不知道和谁打电话，在电话那头指桑骂槐地骂。

“年纪小小就出来打工，读书的时候可不知道怎么鬼混的，我儿子那会儿就谈了好几个这种女的，天天出来找男人要钱。”

“哈哈哈可不就是嘛，这种女的有什么家教，说不定跟她妈是同行呢。”

林开昀本来想把大姐负责的那部分清单也一并核对完，听见大姐聒噪的声音，转头回去，把大姐的那部分清单扔在桌上。

“怎么，核对完了？”大姐挂了电话问。

“我的核对完了。”林开昀道。

“什么你的我的，你不核对完我俩一起扣工资，什么家教，你学校没教过你要认真完成任务，你作业做一半，考试写一半？”

大姐骂起人来一连串，气都不喘一口。等大姐骂完了，林开昀才开口：“我只会完成我的任务，做作业也只做我自己作业，帮别人写那是另外的价格。你知道不核对完要扣工资，为什么不去核对？”

“不好好读书只学会胡搅蛮缠了是吧——”

“我是C城一中的学生，上个星期才结束C大的游学，我有好好读书，还会考一个不错的大学。我是被同学介绍来这家工厂的，嗯，就是这家工厂老板的儿子，你在这里闹，我大不了找他换个仓库，你呢？”林开昀道。

大姐的脸色一僵，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拿起林开昀丢在桌上的清单开始核对货物。

林开昀坐在椅子上休息，等组长回来检查。其实回怼以后也并不能带来“胜利”的快感，但奈何有些人看见她这样“人畜无害”的学生就想欺负。在某些成年人看来，没有依傍的未成年人以及小孩子都不算个有“人权”的人，她不止一次看见做生意的老板挨个将成年人服务完，再抽空去敷衍满足小孩的需求，因为得罪小孩完全不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