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都不用池鹤开口，小吴自觉在保持安全的情况下猛踩油门，道路两侧的风景以极快速度后退。

低气压笼罩在小小的车内，谁也没开口。只有竭力克制但仍在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柴温知的不安。池鹤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平时舌灿莲花的一到这种时刻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鹤，伤口疼吗…又大清早折腾你和吴先生了…药都没来得及涂吧”池鹤心被狠狠揪住了，明明自己都那么伤心了还要分心来关心自己。

柴温知的五官是偏清冷的，可这样清冷的人偏偏有温柔至极的性子，两相结合塑造出的人就有迷人的魅力，令人很想接近欲罢不能。

“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别怕，你要是想哭…我不看你，别忍着好吗”后半段池鹤没有立场说，只能在心底呢喃。岁岁…可以不要一直压抑心里的情感吗…真的很让人心疼…

柴温知扭头看窗外，心头大恸。进隧道的瞬间有短暂失明的错觉，眼眶里很快被透明的水珠盛满溢出顺着脸颊滑落，纵是如此她也紧咬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如果不是轻轻颤抖的肩膀出卖她的话。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饶是平日再持重老成，生离死别前又怎么能看淡呢。

池鹤伸手搂住柴温知的肩头把她往自己这边带，让她可以把头枕在自己肩上，她几欲开口几度抿唇，终究还是沉默了用手轻拍柴温知的肩膀以示安慰。或许无声的陪伴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吧。

如果不是她和何清闹出这档子事…她又怎么会离开老人的病床前。

她在心底长叹一口，向来不信鬼神的人竟在心底哀求，盼满天神佛庇佑让她得见老人最后一面，好好告别。

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急时红灯越多。

几乎每个路口都是红灯，二十分钟的车程一路走走停停竟然半小时还没走完。

“小姐…前面好像出车祸了…”难怪一路堵到这，还以为是雨天路滑大家行车小心。

“小吴，麻烦开门…”柴温知沉默了一路，突然开口压抑着哭泣的代价是嗓音变得喑哑无比她“谢谢，麻烦你们了我…也没多远了我…我跑过去”

小吴看向池鹤见她点头，立刻给车门解锁了。

柴温知看了眼后方没有行人电动车，顾不上撑伞，长腿一迈下车跑上人行道。池鹤见状也放弃了撑伞的想法，快步跟上去。

此刻雨势极大，下水道淤堵小小的水珠被迫聚集，每一脚踩下都可以飞溅起不小的水花。幸好大雨之下行人寥寥不会误伤她人，雨水不消片刻就讲柴温知浇的透顶，从头到脚几乎没一处是干的。

她顾不得这些，手机嗡嗡作响屏幕被雨水打湿，无论她怎么擦也擦不干，无论怎么滑动屏幕也接不起电话。

快了…没剩多远了…再等等啊外婆…别走，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吧外婆…

柴温知一生中狼狈至极的两个时刻，其中之一就是是此刻。她胡乱用手抹了把脸，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几乎令她失去视觉。

“滴——”尖锐的鸣笛声，厚重的雨声令她难以辨别方向下一秒她重重摔在地上，她几乎是立刻爬了起来，看着急刹车的电动车车主，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口中下意识喃喃的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池鹤奋力追赶，终于在这会儿赶上了，她此刻也狼狈至极张大嘴巴大口喘息。一身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她把手掌伸直平放在额头之上，试图阻挡雨水流入眼睛“岁…岁岁，你先走，我来处理！”

柴温知没说话也没纠结，短暂而又深深地看了池鹤一眼继续往医院跑了。

柴温知跑进医院大楼，整个人像从水里爬出来似的，黑发紧贴在她的脸上颈上一身衣物也紧紧吸在身上。惹得众人都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她顾不上了。

801…801，她看了眼电梯，都不在1楼。

当机立断地转身往楼梯间跑，湿透的鞋底几乎是丧失了摩擦力。致使她跑起来踉踉跄跄的，幸好还可以抓紧扶手，快一点…跑快一点。

7…7楼了…她一把推开8楼楼梯间的门，推开门的瞬间，她听到赵廉美的哭喊声“妈…妈…！你醒醒啊…妈…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

柴温知几乎是靠着毅力强撑着走进病房里，她知道，她没赶上。

她不敢上前，只敢站在赵廉美身后。病床上老人面容安详，如往常一样好像只是睡着了啊…

赵廉美大恸至晕厥，众人恐她见不到老人最后一面，想尽办法才让她转醒，此刻虚弱地坐在轮椅上，哑着嗓子已经哭不出泪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你外婆她…她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你怎么不接电话！你…你跑到哪去了。岁岁…妈妈没有妈妈了…你跑去哪里了啊！…你为什么不接电话！”赵廉美几乎是语无伦次了，一把把柴温知拉拽到身侧与病床持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拍打着少女的身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就差三分钟…你为什么来的这么迟…你外婆她想见你啊，你为什么…”

“姐！别说了，温知她已经很难过了！”赵廉光看着柴温知毫无血色的脸，全身上下不仅湿透还有好几处明显的破洞，破洞周围渗着血色。

自她懂事起向来都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什么时候这么狼狈不堪的出现在人前过！她肯定是被事情耽搁了…玩了命的跑来的，赵廉美怎么还能说这种话，这不是在往她心口上插刀子吗…

赵廉光找来一条毯子披在柴温知背上，病房里开着冷气容易着凉…

柴赋带着医生回来才知道老人已经撒手人寰了，向来寡言坚强的男人也红了眼，沉着声音问柴温知有没有赶上见老人最后一面。

“爸爸…我…对不起…我没赶上…！”少女双眼通红，双手攥紧两侧衣角。出生的瞬间压抑着的哭腔终是如决堤洪水般疯狂宣泄而成。

就差三分钟…她没赶上！她没赶上…外婆死前都在心心念念着她！

可她恨不了任何人…是她没有处理好…就算她可以去怪罪别人…也弥补不了老人临走前最后的遗憾了…

“外婆…对不起…外婆！”

柴赋看着妻女悲切的模样，当然不忍再苛责，轻轻拍打着柴温知的肩头，重叹了口气。

电动车车主原本也是闯红灯，故而见当事人走了也不想和池鹤多扯皮。见池鹤不欲与他过多纠缠，欢欣之极的离开了。

池鹤凭着大概的记忆摸索到了病房，只听见柴温知说对不起外婆…

没赶上…还是没赶上！

要是…要是柴温知没有因为她和何清打架的事回A市…她就不会错过与外婆的最后一面了…池鹤背靠墙垂头，她听着病房里的悲鸣，觉得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刺扎向心口。她不敢再往前一步，岁岁她…会不会不再愿意看到自己了…？

池鹤拿出手机，拨通了小吴的电话。此刻小吴还堵在刚才的位置，分毫未动。

“辛苦你…按照我和柴老师的尺寸帮我买…”内衣裤自然是不好让小吴买的，池鹤咽下话“算了…你去订一间离医院近的酒店房间吧…订好把定位发我微信”

她需要有事可做，巨大的自责悲痛裹挟着她，令她不能思考，只有动起来才能让她暂时忘记些痛苦…

她要去给岁岁买干净的衣物，不然该着凉了…也不知道她刚才摔倒有没有受伤…

池鹤到前台找到护士说明情况，希望她能够去801帮柴温知处理一下伤口。见护士同意但没有行动，也不吭声就站在边上，浑身湿漉漉的少女满脸颓丧。

护士本想忙完手头的工作再去，但在少女殷切沉重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就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池鹤立刻带着护士往801走，等到了门口示意护士，但自己却不进去。

“你不进去？”护士疑惑，分明很关心受伤的人，到了门口却站住了？

池鹤摇了摇头，道了声谢。转头往往电梯走了，她实在是没力气走楼梯了…与其逞强耽搁时间，还不如老老实实坐电梯…至于别人异样的目光已经不在她的在乎范围内了…

早点买好早点让岁岁换上干净的衣物。

护士很难不注意到同样湿漉漉的柴温知，喊了声小妹妹，哪伤着了？

柴温知没应声，怔怔地站着。

赵廉光赶紧扶着柴温知坐下了“我刚才就想去找您来处理一下，你看她腿上胳膊上好像都破了，辛苦您给处理处理”

柴温知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仍人摆布，碘酒擦拭过伤口时也没多余的反应，一直偏着头把目光落在老人身上。

等到商场时，导购们都很热心的走来关怀池鹤。看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么狼狈，还以为是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池鹤笑着说只是忘记带伞了而已，随意买了四套舒适为主的衣服，又去买了几套一次性内衣裤和一次性浴巾。

将柴温知的那份打包好，在手机上叫了个跑腿给她送去。

小吴那边已经开好房了，距离这个商场和医院都很近。池鹤见外面雨势依旧，折返买了把伞，顺着导航往酒店走。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跑腿小哥没打通柴温知的电话，幸好订单上写有病房号…801。

房门轻掩跑腿小哥敲了敲门，响起一男声。

“您好，是柴温知吗？有您的订单，麻烦签收一下”

老人的遗体已送往医院太平间，柴温知三人跟了过去，只留下柴赋在病房里收拾老人的遗物。“你好，我是她父亲，这是什么？”

“好像是衣服吧…一个年轻姑娘让我送来的，说是她的朋友。柴温知的号码我没联系上，麻烦您帮她签收一下”

柴赋接过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裹道了声谢。

年轻姑娘…她的朋友？温知在这边还有朋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