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郭太傅进宫教导皇子七八年，六皇子却怎么教也教不会，到头来还拿刀剑对着他。

谢彻若是郭太傅，怕是也想辞官了。

听清始末后，谢彻黑着脸看向六皇子：“一个九连环？你可真是好大的气性！谢湛你可知罪！”

天子一怒，殿内跪着的人都跟着抖三抖，六皇子却佁然不动，显然并不知罪。

他这副模样无疑是火上浇油，看得谢彻脸色越发深沉。

好在谢彻理智上知道，六皇子生来如此，不是刻意忤逆他，不然一个“不敬圣上”的罪名，谢湛怕是跑不了了。

不过不管六皇子跑不跑得了，他都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

如今要想平息郭太傅、安抚天下文人及世家门阀，只能狠下心处置六皇子。

比如……彻底废了他。

思及此，谢彻的怒气一滞。

谢湛到底他的儿子。若要废了他，纵然再生气，谢彻也有些不忍。

说到底，谢彻要是想放弃这个儿子，打知道他天生有缺后，谢彻就不会让他进入文华殿开智启蒙。

而且若要为了旁的什么文人、世家惩罚自己的孩子，护短的谢彻也是不愿的。

只是不忍归不忍，不愿归不愿，谢彻作为一个皇帝，早知道该怎样做好取舍。

大启延绵两百载，世家林立、盘根错节，纵使谢彻有时也要避其锋芒……

谢彻的愤怒化为一声长叹，心中已做好了决定。

可就在谢彻要下令惩戒六皇子之时，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

一开始，谢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确认真的有个细微的哭声从文华殿外传来时，他顾不得别的，匆匆循声而去。

文华殿内因此一阵骚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随意起身查探。

谢彻快步走到文华殿外，一眼便瞧见了他那哇哇大哭的小儿子。

抱着小白泽的掌事嬷嬷见到谢彻后，连忙跪下请罪。

她因为顾虑小皇子的身体，才带他来找谢彻。没想到禁军统领只道她这是胡闹，不愿让她和小白泽进入文华殿。

什么？就在门口看一眼？

看一眼也不行。

禁军统领也不是不通人情，只是小白泽实在太小了，谢彻又在处理正事，他不敢让小白泽去打扰谢彻。

他不过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没想到，他不让小皇子见谢彻，这小祖宗便直接把谢彻哭到了跟前！

见小儿子哭了，谢彻连将小白泽接到怀中，轻声细语得哄道：“怎么哭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父皇为你做主！”

听听，这偏宠的劲，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上来就是要为小皇子做主。

禁军们即便知晓陛下圣明，听言也吓得跪下了。

小白泽才半岁，哪里会说话，还得掌事嬷嬷在一旁道：“回陛下，小皇子不知为何，刚刚一见您离开承明宫就大哭不止，老奴怎么都安抚不住他。老奴怕小皇子哭坏了，才斗胆将他带到文华殿，但是统领大人职责所在，不敢放小皇子进殿……”

谢彻听出了小儿子的嗓子略带嘶哑，知道掌事嬷嬷所言非虚，瞬间心疼不已，对着禁军统领嘱咐道：“以后十一皇子若要面圣，必须通报，不许阻挠。”

在场的禁军听言，都讶异于小皇子的受宠，低下头跟着大统领应道：“喏。”

小白泽轻易不哭闹，但凡哭闹总是有缘由的，谢彻怕他是生病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带着小儿子进入文华殿，并将御医招至跟前。

御医连小步上前，要检查小皇子的情况。小白泽此时已经不哭了，乖乖对御医伸出小手，然后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打量着文华殿、以及殿里的其他人。

看见谢彻去而复返，还带回了一只奶团子，文华殿里的人也都偷摸得抬起眼眸——

只见一只白玉娃娃安静地坐在谢彻怀里，一双葡萄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小孩子一天一变，几日未见，幼弟好像越发白嫩可爱了，眼睛红红的，让人看的分外心碎。

瞧见幼弟哭着来找父皇，几位皇子的心也都飞到了他身上，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文华殿中原本沉重的氛围，因着小白泽的出现骤然一变，连刚刚被气晕的苦主郭太傅都不由把注意力放到这只小团子身上，心平气和了一些。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向来无甚反应的六皇子，此刻也转头看向小团子，并正好和小团子对上了视线。

只一照面，小白泽就知道了这是他未曾谋面的六哥，哑着小奶音指着他叫到：“啊啊！”

谢彻听了，以为他是要和六皇子亲近，眉头一皱，没理他。

若小儿子要亲近别的皇子，谢彻也就随他去了。

但六皇子痴傻又易怒，方才还在对兄弟和郭太傅动手，谢彻怎敢放小儿子去接近他？

怎想谢彻没搭理小儿子，六皇子看到了小白泽的动作，主动走到了小白泽跟前。

瞧见六皇子这一举动，所有人都有些惊奇，同时又暗自警惕起来，生怕他暴起伤人。

然后下一刻，他们便见六皇子将一样东西捧到了小白泽跟前——他那从不离身、已经被摔坏的九连环。

“啊呀！”给宝宝的？

“嗯！”六皇子点点头。

又有人给宝宝进奉供品了，小白泽开心得鼓起了掌，努力把九连环从六皇子手中拿过来。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其中尤以郭太傅和四皇子最为震惊。

四皇子最清楚六皇子对这九连环的宝贝程度。

毕竟很小的时候，他就因意外碰到六皇子的九连环，被六皇子打过一顿。

刚刚他将九连环碰坏了，六皇子更是差点杀了他！

结果六皇子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直接就把九连环送给了刚见面的十一弟？

一瞬间，四皇子不由怀疑起六皇子是不是一直在装傻。

他打他，不是因为九连环，而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就连郭太傅也疑惑起，六皇子方才动手，是不是有别的缘由。

当然，这些都是郭太傅和四皇子一瞬的想法。

六皇子的痴傻偏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个人可以装，但总不能从一出生就开始装。

既然六皇子不是在装傻，那么造成他反常的原因，只可能是谢泽了。

此时离小白泽出生不过半年，众人都还记得他刚出生时的，那些关于祥瑞的传闻。

“陛下，这位便是十一皇子吗？”等御医诊完脉，确定小白泽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后，郭太傅实在抵挡不住好奇心，主动向前一步询问着。

谢彻瞧见，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位老太傅在等着他主持公道。

但见郭太傅不复之前恼怒，他也没立刻提起继续处置六皇子的事情。而是把小儿子掂了掂，将他介绍给郭太傅。

“是，等小儿再过几年，也要有劳郭卿教导了。”谢彻说着，低头对小儿子嘱咐着，“泽儿，这位是郭太傅，以后便是你的夫子，你长大后，可要尊师重道，好好听太傅教诲。”

这些当皇帝的，心眼子都多。谢彻借着小儿子，一句话既婉拒了郭太傅的辞呈，又展现了他对郭太傅的重视。

这让郭太傅听了，心里有些微妙。

当初谢彻三下圣旨，说他是如何如何看重郭太傅的才华，但过了这么些年，郭太傅早已回过味来。

谢彻哪里是看上他的才华？分明是看中他的名望和家世！

皇帝的嘴，骗人的鬼。

如今谢彻这般挽留他，恐怕也不是因为如何重视他本人。

郭太傅刚刚正气头上，如今缓过神，才咂摸出自己执意辞官对谢彻的影响。

朝堂上常有朝臣会用辞官、死谏来威逼谢彻，郭太傅却不在此列。

他虽然出生世家，却与一般世家子不同。

不然谢彻怎会用他来彰显对世家的亲近呢？

郭太傅纵使辞官之意已决，但也没想过要借着谢彻，成就自己的名声。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儿，对谢彻说：“哎，陛下，若是能教导十一皇子，乃是老臣三世修来的福气，只是老臣实在年迈无力，顶多再坚持个一两年……”

如果郭太傅今日执意卸下太傅一职，那天下文人必对谢彻口诛笔伐，世家门阀也会因此胡思乱想。可他若是一两年后再离去，天下人便不会觉得是谢彻的问题。

郭太傅索性主动退了一步，打算一两年后再辞官。

他这一退，让文华殿内的人都吃了一惊。

方才殿内是何等情形，大家都看在眼中。几位皇子心里明白，若不是幼弟的突然到来，谢彻为了安抚郭太傅，恐怕早已下令严惩六皇子……甚至会彻底废了他。

但现在郭太傅一退，对六皇子的惩戒就说不准了。

谢彻看着骤然冷静下来的郭太傅，也有些讶异。

想到郭太傅的情绪开始转变的根源，谢彻忍不住笑了，并捏了捏怀中小儿子的小胖手。

小白泽对谢彻时不时的揉捏已经习惯，乖乖张开小手任他捏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