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眨了眨眼，回神，“什么？”
“庆典。”叶阮站直，指了指门外，“我看这里的村民好像在挂花，感觉是有什么节日。我们出去看看？那边好像还有几只妖怪。还是说，你更想在这里等那只老虎回来？”
白竹看向门外，摇摇头，“走吧。”
两人走出门，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外面亮亮的，空中无云，是个好天气。
村里的居民果然都在忙碌什么，有的张着梯子往各家屋顶上挂花，有的聚在中间的广场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白竹看见好多小孩头顶着花盆，绕着屋房奔跑，期间有孩子不小心绊一跤撞到人身上，也会被很快拉起来，叮嘱着注意安全。
热闹得不像在乱世。
叶阮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带着他绕开几个居民走到村庄中心，见这里摆了一圈桌椅，很多炊具和食物被居民们拿出来放在一旁，应该会有一场露天酒席。
“竹子，你看这个掌勺的。”叶阮围着炊具观摩了一会儿，指向面前一个围上围裙拿起锅铲的男人，肯定地说：“他是妖怪。”
白竹原本正看着一旁打闹的孩子，听叶阮一说，视线移过去，轻轻扬眉。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妖怪的特征，样貌普通到放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完全没有妖怪化形后该有的样子。
他身上的妖气也很弱，弱到如果不是叶阮提了，白竹根本不会察觉到他的身份。
叶阮是怎么认出来的，他只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根本没时间仔细分辨他们身上的气息。
白竹看向叶阮，目光中带着点疑惑。后者似乎读懂了他的问题，哼笑一声，也不着急回答，手指从男人身上移开，又指向旁边几个人，“这个在擦锅的爷爷，这个提水的姐姐，这个吆喝的叔叔，哦，还有那边，那三个玩纸飞机的孩子，都是妖怪哦。”
“嗯……那几个准备出去巡逻的人也是，他们中也有妖怪。”叶阮收回手，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摸摸下巴，表情带着得意又带着满意，“不错不错，人类和妖怪融入得很好，就算这里突然闯进了外来者，一时也分不清村里人到底是不是本族。”
“你怎么看出来的？”白竹目光扫过那些被叶阮指出来的人，每一个都要认真分辨半天才能看出区别，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哼哼。”叶阮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笑眯眯地问：“厉害吧？”
白竹点点头，回头望着他。
叶阮清了清嗓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般背起手，玄妙道：“这就不得不提我这双价值连城的火眼金睛了！竹子，不要用灵力，就用眼睛，你仔细瞧瞧，这位炒菜的妖怪大哥和旁边这位切菜的人类姐姐，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白竹看过去，炒菜的男人正和切菜的女人聊着天，两人应该不是第一次一起做饭，配合很熟练，说话也不会影响手上的动作。
他看了一会儿，不明白叶阮说的是什么类型的不同。
“是身体习惯哦。”叶阮提醒道，“比如，你可以注意一下他们的用力习惯。”
习惯？白竹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目光有了落脚。
仔细看的话，男人的手臂乃至后背肌肉都一直绷紧着，握着锅柄的力道很大，看起来蓄势待发。而女人用的是巧劲，握刀的手该松就松，轻轻巧巧，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除此以外，男人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女人自然，尽管都是真心在笑，男人的笑容明显拘谨很多，以前应该不常笑。
“妖族的寿命比我们长太多啦，别看这位大哥和这位姐姐看起来一个年纪，都不知道到底活了几百岁呢。”叶阮见白竹看出区别，便耸肩解释起来，“我们保持几年的习惯都难改，何况他们一个习惯可能保持上百年？你看妖怪大哥，明明村子里这么安全，还是改不掉全身保持戒备的习惯，也不知道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警惕成这样，可太惨了。”
“还有那边的小妖怪们，”他转过头，见那群玩耍的小孩散开捉起迷藏，正好拿来举例，“小妖怪们的童年没有我们人类小孩那么幸福，他们自小就要学会狩猎和逃亡，警惕性比人类孩子强太多啦。你看现在捉迷藏的，藏得最好的就是那三个小妖怪。”
“还有啊，你看那几位要去巡逻的大哥，他们和村里其他人也有不同。不过这个比较明显，你用灵力也感知出来。越强大的修道者和妖怪，越容易下意识地使用灵力和妖力，这就会让他们在一群普通人中鹤立鸡群，最好找了。”
叶阮说完，感慨一声：“所以啊，我们也不能太过依赖灵力，用眼睛直接观察也是很方便的选择。你看，我分辨他们就比你快得多嘛。”
白竹听他头头是道讲了一大堆，觉得还挺有道理，认同地点点头，“受教了。”
“哇，我说这么多，你就赏我三个字？”叶阮龇了龇牙，做出伤心的表情，“我受伤了，很难过，没有十分钟的安慰哄不好。”
白竹学以致用，看着他充满笑意的眼睛，指证道：“你明明很开心。”
这么快就被戳穿，叶阮只好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学得很快，算你过关了。”
两人围着村子绕了绕，期间又认出几个融入得很完美的妖怪，最后回到虎妖家门口。
很难想象这个村子处于百年战争中。
白竹垂眸，暗暗想到：妖怪为了融入人类，完全化形成人的样子，而人，甚至大多都是普通人，能够接纳妖怪，也能够为妖怪建起他们需要的住所和环境。
这个村子真的存在过吗？还是只是幻境模拟出来的一种幻想呢？
“他们出门了呀。”叶阮见虎妖家的门关上，便绕到一边的窗前，往里看了看，“看来我们逛得有点久，不然可以跟着他们出去看看。”
白竹想了想，决定把虎妖和六一的事告诉叶阮：“我之前在幻境里见过他们。”
他把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事说了出来。叶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听完后率先问道：“所以你之前在屋里是在想这个吗？”
“嗯。”白竹颔首，“他们之前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叶阮，幻境里的故事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幻想发生的？”
“真是个好问题。”叶阮摸了摸下巴，看向屋子里摆着的那瓶翩林花，“事实上，大多数幻境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蛊惑人心，困死敌人。但归林里的幻境显然不一样，比起困住我们，更像在记录往昔。所以，我认为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怎么记录得这么清楚呢？”
“可是，这是在百年战争时。”白竹抿唇，有些不解，“人和妖的矛盾最激烈的时候，人和妖可能和平共处吗？”
“当然可能啦，打仗的是那些有实力的妖怪和修士，跟他们这些实力弱小的妖怪和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叶阮捻了捻手指，实在没忍住，照着屋内翩林花的模样，用灵力幻化了一朵一模一样的出来，“实力弱小，在战场上根本活不下去，和平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而不管是人是妖，在有了共同的目标后，都是会选择合作的生物，创造一个和平的秘密花园并不难。”
“况且，除了实力弱小的他们，还会有厌恶战争的强者嘛。”他摸了摸翩林花的花瓣，又用指节刮了刮枝条上的尖刺，将花举到白竹面前，“你看，强者化作尖刺抵御外界的袭击，花朵安心在顶端绽放。这不就产生了一个能够和平共处的环境了吗？”
白竹接过翩林花，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仿佛周围居民轻松的喜乐。
确实，之前那个幻境里，虎妖明显不愿意伤害六一。
这么想想，他能和六一发展成这样的关系，也就不奇怪了吧。
叶阮看他垂眸握着花，心想美人拿花真好看，就是翩林花太素了点，也不知道白竹拿着更艳丽的花会是什么感觉。
正想着白竹应该拿什么样的花更合适，叶阮突然听到村口传来惊喜的喧闹声。两人齐齐抬头望去，见周围忙碌着布置装饰的居民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朝村口跑去。
“若絮！若絮回来了！”
“若絮姐姐！”
“哎呀，坏了啊，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村子还没布置完呢！不是说下午才回来吗？”
……
村口，有一队人背着行囊走近，领头是位面容姣丽的女子，见大家都往村口跑，也顾不得擦掉额间冒出的汗，急忙哭笑不得地朝居民喊道：“大家，别都跑出来啊！怎么搞得我们像稀有动物一样，不要围着看啦！”
“若絮姐姐就是稀有动物嘛！”最先跑过去的小女孩听到女子的呼喊，咯咯笑起来，兴奋地反驳道：“每次出门都要出去一个月，我们都好久没见你啦！”
若絮失笑，伸手揉了把小女孩的头，趁她不备又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心，“你这是在怪罪姐姐吗？这可不行哦，姐姐出门可是有任务的。”
“囡囡，先回来，让若絮和大家先进来。”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到村子口，看见小女孩缠着若絮不放，赶忙出声喊道。
若絮将小女孩抱起来，笑着摇摇头，“没关系，阿婆，您怎么也出来了？快回去坐着，不然腿脚又要疼了。”
他们走进村子。白竹和叶阮这才得到机会走到人前，看清楚进来的这队都是什么人。
叶阮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惊讶道：“居然是只狐妖啊。”
白竹眼中也闪过诧异。离近了看，若絮头顶有一对白色的尖耳，身后尾巴又大又蓬，看起来好看又舒服。她长得很好看，身材凹凸有致，笑起来明媚又漂亮。
除了她，队伍里还有两只妖怪。白竹没看见之前那只鹰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若絮和归来的人被簇拥着坐到村子中央的广场上，若絮看着村子里布置到一半的装饰，不由一阵无奈，扶额说：“你们真是……准备这些干什么呀？多费力气。”
“你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家里当然要做顿好的。”之前那位切菜的女人擦了擦手，重新走到炊具前，听若絮这么说，微笑着接道：“这次是小熊掌勺，他特意给你做的。”
“小熊掌勺？”若絮惊讶地睁大眼，看向另一边被归来的两只妖怪揉脑袋的男人，乐道：“不错嘛，我们不在的时候一直在跟沈娘学做饭？那今天可得好好尝尝喽。”
之前炒菜的男人——不，熊妖挠了挠头，傻笑一声，“若絮姐能喜欢就好。”
他们围在一起聊起家常。白竹和叶阮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信息。
“这村里人关系可真好啊。”叶阮感叹一声，又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含糊了一句：“难怪她那么疯……”
“什么？”白竹没听清，转头看他。
“我说，这可比那些打打杀杀好看多了，起码看着心情好。”叶阮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气，“就是给我看困了……真是，明明我们还没睡觉呢，却要看他们在这里狂欢，精力跟不上啊。”
白竹点点头，确实，现实的时间明明是半夜，他们却在幻境里感受太阳当头。
也不知道出去后几时了，能不能回到客栈，还急着看剑穗里的信息呢……
正想着，白竹听到村口又传来一阵大喊，六一飞奔着从村外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往若絮身上扑。
“啊啊啊！若——絮——姐——姐——”
六一抱着比人还高的蔷薇花，从人群中挤进来，扑到若絮身上，“我就说！若絮姐姐一定会提前回来的！虎哥还不信我！啊啊啊！都怪虎哥！不然我们早回来了！根本不会错过若絮姐姐！”
若絮见到一大捧艳丽的蔷薇，赶忙伸手把六一一同抱起来，失笑道：“这也没错过嘛，六一别急，若絮姐姐又不会跑。”
六一从花束中抬头，眼睛亮亮的，“若絮姐姐！快看这些花！你不是喜欢蔷薇吗？我和虎哥特地找了好久才采到这么多呢！喜欢吗喜欢吗！”
“喜欢～”若絮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向六一身后一脸无奈的虎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我走之前你不还挺怕虎子的吗？”
“嘘！嘘！”六一抬手捂住若絮的嘴，辩解道：“哪有！若絮姐姐别乱说！”
虎妖在他身后抱臂叹了口气，颇为头疼道：“现在是我怕他了，也难怪当时他敢一个人跑出村子上，是真难对付啊。”
“略略略。”六一回头朝虎妖做了个鬼脸，完事后又看向若絮，上下打量一番，又瞟向旁边一同回来的人群，眼神中闪过一抹失落，“若絮姐姐，轻吟哥哥和槐眉哥哥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嗯，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忙。”若絮扯了扯他的脸蛋，帮他扯出一个微笑，突然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小六一，悄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六一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什么什么？”
“要是顺利的话，你很快就能自由地出村子玩啦。”
若絮笑吟吟的，跟他说完，又转头和周围一起欢庆的村民说：“大家，外面的战事很顺利。妖族隐隐有撤回西部的打算，人族也想停战，我想大家很快就自由了。”
“真的？”
“天呐！真的吗？终于要打完了吗？”
“我们可以出去了？！”
若絮笑着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战争就要结束了。不过还得看外面的发展，我们就先安心待在这里祈福吧。这段时间大家都别再往外跑了，万一出现意外，我们也好自保。”
村中人瞬间更加喜悦了。白竹看着大家脸上的笑，突然心里一阵绞痛。
叶阮余光瞥见他微微弯身，侧头看过来，见他捂着心脏开始喘气，脸色一变，“怎么了？”
不知道。
白竹想摇头，心口却痛得无法动作。这种痛有点像上一个幻境情绪被感染时的痛，又不太一样，痛了一会儿后，他感觉身上开始发热，沉寂在体内的某种封印松动了一刹。
他瞬间知道了绞痛的原因，手指握拳，控制全身灵力冲向体内的封印，撑着力气拽了拽叶阮的衣角，颤声道：“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等我一刻钟。”
叶阮扶住他的身子，发现他身上冷得吓人，下意识控制灵力包裹他，想给他治疗，“怎么突然这么冷？不应该啊，这个幻境没有攻击力才对。”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见白竹闭上眼睛，像要昏迷过去了一样，急忙喊道：“白竹？白竹！”
白竹听到他在喊自己，却没法回应。封印松动得突然，完全没给他应对的机会。
明明已经很久没松动过了，怎么突然出现问题？
他急急喘了口气，用尽全力压制住体内的封印，分神想了想最近遇到的状况，觉得应该是受了上一个幻境的影响。
情绪果然不能太躁动吗……
白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抓着叶阮的手指松了点力气，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深呼吸道：“抱歉，吓到你了。”
叶阮站在原地等了他将近一刻钟，见他如约恢复精神，才松了口气，按着他的手腕给他渡了点灵力，如释重负般问道：“你刚刚怎么了？怎么突然跟快死掉一样？吓死我了！”
白竹感受到他的动作，拍拍他的手，以示谢意，“是旧疾，我身体不好。”他垂下眼，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封印一直被迫待在白山禁地里的过去，“很久没复发了，这次有些突然，抱歉。”
“道什么歉呀，这是生病，怎么要你道歉？”叶阮收回手，顺了顺自己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没问题吧？看起来好严重，是心疾吗？你怎么会有心疾？”
白竹摇摇头，“不是心疾。”
“那是……？”叶阮头一次展露出迟疑的表情，“方便告诉我吗？”
“是经脉的问题。我先天经脉脆弱，没法承受过强的灵力，但我天赋好，师父为了解决经脉的问题，在我体内设下过封印。”白竹想了想，觉得不用隐瞒，便简短地解释起来，“可能是受了上个幻境的影响，封印有点松动，所以才会出现刚刚的情况。”
“经脉脆弱？”叶阮眼神一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不出声了。
白竹没注意到他的沉默，看了眼周围，发现他们已经从幻境里出来，回到了归林。
这片林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客栈附近。
他悄悄拿出剑穗，看了眼圆玉里怨气的指向，果不其然，再走十分钟就能抵达客栈。
看上去还是深夜，这个怨气浓度，还没过子时。
白竹收起剑穗，回头看向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叶阮，学着后者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客栈快到了，再走一会儿，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啊。”叶阮回神，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挂上欣喜的笑容，“是噢！刚刚只顾着担心你，我都忘了幻境已经结束了！你别说，我们运气不错，这个幻境直接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啦！”
“你真的没事了吗？那我们快走吧，可要困死我了，等到了客栈，我一定要大睡特睡！”他一连串说了一大堆，见白竹点头后，率先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白竹跟在他身后，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想笑一笑，嘴角刚翘起，突然察觉到一点不对。
叶阮怎么知道客栈的方向的？
他有说过客栈的具体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