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路上催促了司机师傅多次，最后师傅忍无可忍回头对他说：“小伙子，人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他在急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他内心隐隐觉得陈书文现在应该很需要有人陪着，而他不希望这次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人。

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陈书文定位的地方。是一个喷泉广场，依着湖，靠着旁边的CBD写字楼和商场。

陈书文就坐在广场旁边的台阶上，面对着湖，一言不发。她今天穿着一套正式的服装，白色衬衫，蓝色牛仔包臀裙，黑色高跟鞋，身边放着一个手提包。她应该是有些疲惫了，头发松散地半扎在后脑勺，还有一缕发丝坠落，虚虚地搭在后背上。

“坐这干嘛？太阳晒。”江烨从她身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陈书文的身边。

“江烨，我下班了。”陈书文眼睛依旧看着眼前的湖面。

“嗯，我知道。”

他语气轻柔，像是从湖面吹过来的风。

“我刚才和杨姐说，我下午就不继续跟着他们了，接下来两天也不去了。”

“好，那就不去。”

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就像是毫无缘由地盲从。陈书文想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江烨都会答应吧。

他们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下午阳光越来越晒，晒得陈书文满脸通红，两人才离开。

走在林荫道上，江烨调整着步子的大小，走在陈书文左前侧，帮她抵挡住绝大多数的阳光。

“现在想吃麻辣香锅了吗？”江烨回头问她。

陈书文摇摇头说：“我现在想喝你做的咖啡。”

“在江市的时候，我可没见你有多么珍惜我做的咖啡。”江烨笑着说。

陈书文没搭理他的调笑，自顾自地说：“那杯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

江烨垂着眼，心里悄悄地回答，是想念的味道。

明明是在心里说的话，他却好似害怕陈书文察觉，又回头望着她。

陈书文低着头走路，亦步亦趋地跟着江烨的步伐，十分失落的样子。

江烨又想起了在咖啡馆和陈书文再一次相遇时她的疲惫，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眼神里面的不确定和迷茫。

他的心揪了起来。

“那杯咖啡叫葡萄小姐。”江烨突然开了口。

陈书文抬头，发现江烨走在正在回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觉得葡萄小姐指的好像是自己。

江烨扭回头，没看着陈书文说：“我们去买材料。”

“买材料干什么？”

“做你的葡萄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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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当地最大的一家精品超市采购齐了所有的材料，然后坐车回到陈书文所在的酒店。她的房间有一个吧台，虽然不能和咖啡馆里的吧台相比，但也算是给足了江烨操作的空间。

陈书文坐在离吧台不远处的沙发上，用手托着头看向站在吧台后的江烨。

一如在江市的那家咖啡馆。

江烨把摩卡壶、手摇式磨豆机、龙井茶包、咖啡豆、奶泡器和咖啡豆依次从购物袋里拿出来，摆到台面上，再拿出几只刚从前台送过来的一次性纸杯，开始分别制作各部分材料。

浓香馥郁，是浓缩咖啡的味道。

清淡悠长，是龙井茶的味道。

香甜可口，是葡萄的味道。

陈书文看着江烨往白色的一次性纸杯中倒下不同味道的饮品，虽然杯壁侧面是不透明，但她心里肯定分层一定很漂亮。

最后江烨还用牙签穿上一颗饱满的葡萄，挂在纸杯的杯口，递给陈书文。

她端着这杯装在纸杯里的葡萄小姐，心里的阴霾似乎被一扫而空。其实更准确的来说，早在江烨不嫌麻烦大老远去超市选购一堆材料的时候，她内心的酸涩早已被洗刷干净。

她喝了一口，嘴唇沾上一圈浮沫，看得很想让人咬上一口。

江烨喉结滚动着，眼睛微眨，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好喝！”陈书文说完就想起自己第一次喝江烨送的咖啡时，也是这般反应，她不自觉地笑了。

江烨也想起了那次实诚的陈书文，他笑着继续说：“还有别的形容词吗？”

“超好喝！”陈书文又笑了。

“喝出了什么味？”他想听听陈书文具体的评价。

“果味、茶味、咖啡味。”非常直给的回答。

“行了，恭喜您的味觉没有失灵。”江烨鼓鼓掌，对陈书文竖起一个大拇指。

两人的欢笑声不知不觉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一扫之前的沉闷。

晚饭时间陈书文不想出门，江烨还记得先前陈书文说的，点了个麻辣香锅的外卖。

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毯上，把外卖盒放到前面的茶几上，揭开包装盒，一个香辣味扑鼻而来。陈书文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江烨问：“好吃吗？”

陈书文咀嚼着又夹了第二口：“好吃，但是还是没有我们学校二食堂的好吃。”

江烨看着陈书文鼓起来的腮帮子，因为咀嚼而一下一下地动着，觉得十分可爱。

“我同意。”

江烨赞同的语气中带着不知名着温柔，让坐在地毯上的陈书文一下子回了头。

两人视线再一次相撞，房间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

陈书文又转回了头，盯着眼前的麻辣香锅，佯装着用手扇了扇。

“这麻辣香锅还挺辣的，哈哈。”

“嗯，是有点。”

两人再次无话。

陈书文开始强行找话：“对了，你是吃过我们学校二食堂的麻辣香锅吗？”

“没吃过。”

江烨的确没吃过，他口味素来清淡，对麻辣香锅、麻辣烫那些档口总是不太青睐。

“那你改天回学校一定要去试试，我上学的时候可喜欢吃了。”

“嗯，”江烨答应着，而后又小声说了句，“我知道。”

陈书文好似听见了什么，又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江烨笑了笑，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麻辣香锅催促她快吃。

“哦，知道了。”

晚上陈书文和江烨坐在阳台上的沙发上。

夏日的暖风吹来，吹得陈书文几乎要睡着。

“你愿意和我讲讲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吗？”江烨的声音从陈书文身旁传来，好像是一阵清脆的铃声把她从困意中唤醒。

陈书文蜷起腿来，手臂虚虚地抱着，下巴抵在膝盖上。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江烨，也没有真正的回答江烨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问他：“你上学的时候觉得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话音未落，江烨已经大致想到陈书文今天情绪低落的原因。

他回想着自己上大学时的想法说：“实现人生价值。”

“那你现在呢？”

“实现人生价值。”

陈书文的头一下抬起来，她看着江烨，似乎是没料想到这样的回答。

江烨又继续说：“上学时候，工作的意义在我的脑海中总是模糊而宏伟的，觉得需要不断向上攀登、完成一件大案子更甚至影响一群人，才能被称之为工作，那时候我心中的人生价值是基于这些宏大的叙事。现在我觉得工作的意义是具体而简单的，是当我感受到我的工作带给了某一个人开心，是当我意识到今天有一人因为我的工作而生活得更加便利，是当我工作中某一个举动影响了某一个人今天的心情，现在我心中的人生价值是基于这些来自小角落的事情。”

陈书文听了之后很久都没说话，而后又歪着头，提起嘴角看向他说：“我还以为你会说工作没意义呢。”

“是不是今天在那个公司的工作让你觉得没有意义？”

陈书文点点头说：“对。”

“工作有意义，只不过你的意义找错了地方。”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在半空中飞舞，江烨突然很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所以你在咖啡馆工作？”

“嗯，”江烨点点头，“我其实也是最近才发现，我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很幸福。”

“最近？”

“嗯，”江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在你来了咖啡馆以后。”

他用余光悄悄注视着陈书文的轮廓，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胸口好像微微有些起伏。

“那你还打算考公吗？”

“不准备。”

“也是最近才决定的？”

陈书文像是试探性的问出这句话，江烨明明知道她在问些什么，也该知道怎么答能让她欢喜，可他还是老实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其实考公一直是我父母的主意，他们听到我从京市辞职回家，很自然而然地说‘那就考公吧’，我也答应了。我一边在咖啡馆工作一边复习，工作日的顾客并不多，我有着充足的准备时间，但反观过去一年，我其实用心学习的日子没几天，平时没客人的时候我更愿意调试调试新的咖啡豆，研究要上的新品或者自己给自己做一杯咖啡。”

陈书文还挺吃惊的，原来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考啊。

“那我怎么看着你总在那坐着看书？”

“这不是你说要我好好准备这场重要的考试吗？而且我看的是咖啡师要看的专业书，不是复习资料”江烨笑了，语气还有几分委屈。他想起之前陈书文坐在那敲键盘，看见江烨看着她，还让他好好刷题就觉得好笑。

“那你父母知道吗？”

“知道，虽然有些不同意，但是他们也能接受。”

其实这已经很难得了，在老一辈的甚至现在很多年轻人的心目中，考上了公务员进了国企单位就等于进了保险箱，剩下的一辈子都不用愁了。江烨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放弃考试，已经是很开明的决定了。

陈书文又想起自己的妈妈，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失业，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那个从小到大被夸着长大的女儿如今变得泯然众人。

她把头慢慢地埋入手臂里。

突然一只炙热的大手轻轻地搭了上来，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力气揉了揉。

“苏市很好玩的，你这两天可以到处去转转。”

江烨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安慰，就好像是知道她现在正在为了自己和妈妈发愁。

“那你陪我。”

陈书文一下子坐起来，话语里带着有些强制的意味，没给江烨拒绝的余地。

“好。”

江烨眼睛弯了弯，手还停留在陈书文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