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柔当然没有答应，不过韩锋还是想办法问吴宓要来了地址。

大年初二，正是走亲戚的日子。

静柔向来不喜欢这种活动，可她还是乖乖遵从家人的意愿，一早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上午八点，她率先拎着两箱牛奶下了楼。

前阵子刚下过雪，今天才开始放晴。虽然气温升高了几度，可地上仍有些湿滑。

见地面上仍残存着泥沙和水渍，静柔犹豫一会，终于还是决定，先不放下手里的牛奶。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那口气迅速化作一团白雾，盖住她的脸，模糊她的视线，然后转瞬间消散不见。

以往，这样的不起眼的小游戏，她总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小半天，这一回却不然——雾气散去时，她突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停滞了一辆轮椅车。

眼看推车的人使足了力气，又是拉又是拽，左挪右推，想尽办法，轮椅却丝毫不动。

静柔觉得奇怪，她皱起眉，仔细地盯着轮椅车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是车的后轮卡进了排水沟的窄缝里，而推车的人恐怕没发现这点。她不再犹豫，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牛奶，跑上前去帮忙。

“轮子卡住了。”她跑到轮椅车旁，一边提醒，一边蹲下身，不顾轮子沾的污泥，伸手便去拔。

推车的人似乎也反应过来，忙用脚抵住车身，一块儿帮着使劲。

很快，轮子便从缝里挣脱出来。

“谢谢姐姐。”

听见声音，静柔抬起头，轮椅上坐着的清瘦女孩正朝她露出微笑。

“不客气。”她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拍拍手站起来，谁知却对上轮椅车后边，那双让她意想不到的眼睛——韩锋，他怎么会在这儿？

静柔惊讶地皱起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姐姐，给你纸。”韩莉递给静柔一张湿纸巾，指了指身后的韩锋说，“他是我哥哥，谢谢姐姐帮我们。”

“我们来走亲戚。”韩锋解释道，“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啊，原来是哥哥的朋友，好巧啊。姐姐好，我叫韩莉。”韩莉立刻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叫蒋静柔……是你哥哥的同事。”想起韩锋过去和她说的，关于韩莉的事，静柔突然觉得不自在，“不是朋友”四个字便没能说出口。

“哎呀，这牛奶怎么放地上啦？弄得这么脏，还怎么送人啊？”

听见妈妈的声音，静柔忽然反应过来，她立刻回头：果然，是她爸妈下来了。此刻，妈妈正指着地上的两箱牛奶，朝她兴师问罪呢。

“对不起对不起。”韩锋立刻朝他们大声道歉，然后一路小跑着过去。

“帮我照看一下我妹妹。”跑到一半，他突然回头，叮嘱静柔道。

静柔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他又继续朝她爸妈跑过去了。

看着韩锋向她爸妈又是鞠躬又是握手的，还指着地上的牛奶，不知说了什么。寒暄好半天，也不见他们结束，静柔这边却半个字也没听清。她的眉头不由拧得越来越紧，心里也渐渐生出不耐烦来：真是的，他们很熟吗，到底在聊些什么，为什么要聊这么久？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终于要告别，她也总算可以将照顾韩莉任务交还回去。没想到，韩锋临走前，竟然还往她爸妈手里塞了东西——是红包？最后，他干脆拎起那两箱牛奶，微笑着朝她们走过来。

静柔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问他，究竟在耍什么把戏。可还没等她开口，韩锋倒先说出了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你爸妈说了，反正你也不爱走亲戚，今天干脆就放你半天假——帮我送我妹妹回家。俗话说得好：同事三分亲。‘初二去同事家走走，也一样的’。”

看见韩锋一边复述她爸妈的话，一边得意地扬眉，还有眼里狡黠的笑意，静柔不禁有些气恼。

她沉下脸想拒绝，可低头却又见韩莉冲自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她又有些不忍心开口了，只好勉为其难地，回了她一个笑。

就这样，韩锋拎着牛奶，静柔推着韩莉，三人慢慢走在路上。

“真没想到，我们两家原来住这么近。奇怪，以前怎么从来没碰见过你？”韩锋兴致勃勃地问她。

“我们家去年才搬来的。”静柔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既然住这么近，以后姐姐可以常来我们家玩儿——我哥他周末一般都在家的。”韩莉立刻说。

“周末？”静柔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他周五一下班就会赶回来，周日晚上又再回工作的地方。很辛苦，都怪我生病……”韩莉垂下眼睛，有些难过。

“胡说，我本来就恋家，好吗？再说了，家里又大又宽敞，比我住的地方好多了；回家也不远，我周末就想回家待着，不行吗？”韩锋及时制止了她的自责。

“所以，你的身体……”静柔看着韩莉因攥紧扶手而有些发白的手指，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身体比较虚弱，走不了太远的路；另外，医生也不让我多运动，说如果消耗太大，会对我身体造成负担。可人也不能老是关在家里，得出门晒晒太阳，对吧？所以有时候哥哥会用轮椅推着我，带我出来走走。”韩莉认真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静柔点点头，对韩锋的印象似乎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

“辛苦你了姐姐，刚才你还帮我们弄了轮子，现在又推我，会不会觉得累呀？”

“不会，当然不会了。就像你说的，你哥不也常推着你吗？他都可以，我怎么会不行？”静柔语气轻快地说完，故意看了眼韩锋——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因为我哥哥厉害呀！不过我看出来了，姐姐你也很厉害，对不对？不，说不定啊，你比我哥哥还更厉害呢！”韩莉眨眨眼，朝韩锋做了个鬼脸，一脸戏谑。

“好啊你，这个姐姐才认识多久，这么快就不向着你哥了？”韩锋将右手的牛奶并入左手，然后伸出手，作势要去捏韩莉的鼻子。

“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求饶！”韩莉立刻举起双手，吐舌头投降道。

静柔忍不住被他俩逗笑了。

或许是被兄妹两人温馨愉快的相处氛围感染到，将韩莉送回家后，静柔竟然破例答应留下来吃午饭——才出发的时候，她可是一心想着，把人送到后就立马回去的。

“姐姐姐姐，给你看我哥小时候的照片。”

趁韩锋和妈妈在厨房忙活，韩莉从房间里取来一本厚厚的相册，故作神秘地在静柔眼前晃晃。

静柔好奇地打开：扉页上，一个脸圆圆的男孩抱着一个胖娃娃，开心地笑着——看右下角的日期，是近二十年前拍的。

男孩正是韩锋。他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差别不大，不过是婴儿肥褪去，脸上轮廓显现，整个人看起来成熟许多。

“还有呢！”韩莉一边说，一边朝厨房瞄了一眼：里面的人还在专心忙碌，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事。

她立刻翻开下一页，出现在静柔眼前的是韩锋的单人照：照片上，他穿着长长的粉色围裙，正站在小板凳上做菜，头上还戴了顶印满花朵的浴帽。那帽子被人故意堆得高高的，似乎想弄成厨师帽那样，可实际效果却有些滑稽。

这时的他才十几岁，大概还在上小学或中学。只是照片似乎是匆忙间偷拍的，照片上的人，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静柔忍不住想笑，韩莉却举起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静柔不要声张。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这张照片就送给你吧，姐姐。”韩莉小声说，一边机灵地朝她使个眼色。

静柔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将那张照片取下来，塞进了静柔的口袋。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哦——不许告诉我哥，不然我要生气的！”韩莉故意板起脸，装出生气的表情。

“吃饭了！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俩，这么小声，一点动静都没有。”妈妈打开厨房门，将做好的菜端上来。

“没什么！”韩莉大声答道，一边将相册藏到身后，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回房间去，“啊，我先去换件衣服。”

“好，快点啊，待会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而且还有客人呢。”

韩莉应道，然后朝静柔挤了挤眼睛，一脸得意，仿佛在说：看吧，没有人发现。见她这副可爱的模样，静柔也忍不住笑笑。

吃过午饭，静柔谢绝了韩锋家人留她继续吃晚饭的好意，于是韩锋送她回去。

“你妹妹很可爱，你们兄妹的感情似乎也很不错。”

“嗯，小时候妈妈工作忙，常常是我在家带她的。”

静柔突然想到她口袋里那张韩莉塞给她的照片，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抱歉。”她怕韩锋发现端倪，连忙假装咳嗽两声。

“冷吗？”一边说，韩锋一边将头上的毛线帽摘下，戴在静柔的头上，还细心地帮她将两只耳朵也包好。

一阵暖意传来，静柔心中一动，却不想表现出来。

“事先声明，我可还没完全原谅你。”她扭过头不去看他。

“没关系，我会等的。”韩锋语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