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望正喝着水，林知洲一言不发，气氛有点冷凝的意思。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因她不能立刻兑现的诺言而不满，黎望思考着这个可能性，决定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她主动问候，以求破冰:“你晚上吃什么？”
“我不吃。”林知洲说，“要处理一些工作。”
谈起工作，黎望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叶栀老师跟她抱怨的话。她探问道:“你是不是不管新闻宣发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林知洲有些讶然，随后又一副了然的神情，“你偷偷打听我。”
“……”黎望澄清道，“是听我们公司的人说的。你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怎么不干了。”
她是真的很好奇，林知洲当起甩手掌柜的原因。
林知洲淡声答:“没什么，就是腻了。”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我失业了。”
黎望暗想，这话鬼才信，自家公司还有失业的份？
“我是认真的。”林知洲双腿交叠，慢悠悠道，“或许你能帮帮我？”
“……”黎望比他更认真，“我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林知洲:“你说。”
本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想法，黎望真诚地提议:“你可以把你们公司所有岗位都轮一遍，我看你没腻之前干得挺好的。”
林知洲歪着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就在黎望以为他要一直沉寂下去时，他极轻地笑了声。
“对我的工作这么上心啊？”林知洲说，“连规划都帮我想好了。”
“……”
黎望不明白她随口一句半开玩笑的话，怎么到他那儿就成了规划了。
有钱人的脑回路真是不一般。
索性略过这茬不提。
黎望看了眼时间，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她擦了擦唇边的水痕，跟林知洲告别:“再见。”
“嗯，再见。”
黎望走到门口，却跟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事一样，脚步停了下来。
见她定在那儿，林知洲手指摩挲着杯沿:“怎么不走了，难不成还要我送你？”
黎望折了回来，竟没有反驳:“可以吗？”
林知洲似是很意外，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想过黎望会应下。
他没立刻应承，而是作出思索的样子:“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黎望故意强调:“上回我都送你了。”
所以作为回报，送她一次是理所应当的事。
林知洲不以为意:“那是你自愿的。”
黎望语塞:“……”
是她大意了，怎么能跟一个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少爷讲人情道理。
黎望以为他会经过漫长的思虑，补充道:“就送到地铁口，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
林知洲:“好吧。”
黎望诧异于他如此快的反应，毕竟她最后一个“了”字藏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来。
须臾之间。
林知洲站了起来，利落地往外走:“我勉为其难送送你。”
到地铁口其实并不算太远，黎望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再度出声:“林知洲。”
林知洲转眼看她:“怎么了？”
“你饿不饿？”黎望表情很认真，“想不想吃一个糍粑油条？”
林知洲:“我看是你想吃了吧。”
众所周知，小朋友在遇到想要的东西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时，就会这样说。
黎望没否认，林知洲也没反对。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家卖糍粑油条的店，口味还挺多。黎望在品类单上看了看，决定要一个咸蛋黄肉松的，她问林知洲:“你要什么口味的？”
林知洲没吭声，看着她说了句:“你不会是想，用区区一根油条就糊弄过去吧。”
黎望知道他想歪了，以为她想用糍粑油条履行请他吃饭的诺言。
“我哪有那么小气。”黎望咕哝道，“放心吧，一码归一码。”
她还不是怕林知洲晚上只顾着工作，不吃东西。万一最后饿出点什么问题来，很可能又要怪到她头上，说是她没有如期请他吃饭导致的。
林知洲这才回答:“要跟你一样的。”
等制作的过程中，黎望发现这一片的环境还挺好。
道路两侧种满了灌木。正值春末夏始，放眼望去一片盎然绿意。
没一会儿的功夫，糍粑油条就做好了。黎望从老板手中接过来，递给林知洲一份。
两人继续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黎望小心翼翼地咬了口糍粑油条。油条酥脆，上面还洒了黑芝麻碎粒，很容易掉渣。她的衣服颜色浅，沾上了就会很明显。
不像林知洲，他总是习惯穿深色系的衣服。
恰好到了地铁口。
黎望吃完了一整根糍粑油条，发现林知洲正盯着她看，目光一动不动。
她被看得心里凉嗖嗖的，忍不住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林知洲默了几秒，语气带了几分探究，“你下巴什么时候长了颗痣？”
“不会吧，怎么可能。”
黎望是不信的，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想打开相机照一照是怎么回事。
正要调出相机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别动，我看看。”
黎望下意识抬头，林知洲的脸在眼前迫近。他整个人向前倾了些，半弓着身子，一改居高临下的姿态，堪堪与她平视。
目光相接之际，黎望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再往下去，是高而挺的鼻骨，清晰分明的轮廓。
画面仿佛定格住了，她的脑子发懵，还停留在要点进相机的那一秒。
倏忽之间，黎望感知到脸上传来一点温热。轻而缓的触感，如在摩挲，又带点痒。
林知洲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动作极轻，却不止一下。
黎望心中怔怔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有股热气一直上涌到了脸颊，烧得她发烫。
下一刻，林知洲顿悟一般:“原来不是痣啊。”
他端详着手指上的小黑点，黎望也在这时回过神来，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林知洲微挑眉，忽地笑了:“是糍粑油条上的黑芝麻粒。”
黎望:“……”
空气中似乎都有着灼灼热意，恰如黎望这一刻的心，火烧火燎也不过如此。
实在是太丢人了，她真的很想遁地而逃。
吃个糍粑油条还能吃的脸上都是，还被林知洲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擦了擦。
最为致命的是，刚才她还因突然拉近的距离而心中不宁，神思荡漾。
而林知洲，正盯着她脸上的黑芝麻残渣看得入神。
黎望不知道她的脸该往哪儿搁，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强装镇定:“谢谢你啊。”
林知洲捻了捻手指:“不客气。”
两人就此别过。
一直到进了家门，黎望都还是抽离状态，还在为刚才的芝麻粒事件感到窘迫不已。
宋安招呼她:“黎黎，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呢？来吃饭了。”
“来了。”黎望在饭桌旁坐下，“妈妈，我爸怎么还不回来。”
“他在公司有应酬，不跟我们一起吃了。”宋安给黎望盛了碗鱼汤，突然惊道，“黎黎，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说着就要去拿体温计。
黎望赶忙拦住她，扯了个谎:“妈妈我没事，就是刚才外面有点热。”
“这鱼汤好鲜啊。”黎望尝了口，“在哪儿买的？”
宋安:“不是买的，你还记得张阿姨吗？我今天碰见她了，她送给我的，说是家里孩子钓的。”
黎望回忆了下:“记得。”
这话勾起了黎望一段往事记忆。说起来，她曾和林知洲做过楼上楼下的邻居，不过只有短暂的几个月。
高三下学期时黎望没有再住宿，而是选择了走读。
当时家里离学校太远了，于是宋安就和丈夫黎衡商定，租了个临近安州一中的学区房。
小区名叫紫荆苑，虽然价格贵，但是胜在能够节省每天在路上的时间，提高效率。
学区房难抢，黎望直到高考那年的下学期才搬到紫荆苑。林知洲比她晚到半个月，毫无征兆地住到了她楼上。
当时她还很佩服林知洲的能力。在高三陪读风盛行，导致学区房紧张至极的情况下，还能慢慢悠悠地拿下楼上的房子。
张阿姨就是他们当时的邻居，还有个儿子叫高策。他跟黎望是同学，同年级不同班。
黎望印象中，他是个挺阳光积极的男生，待人温和，从不与人交恶。
印象更深的是，他和林知洲是一个班的。但是林知洲不怎么搭理他，甚至还产生过一点小摩擦，两人的关系不好不坏。
这是凭借她记忆中的一个场景，所得出的结论。
那时已经临近高考，大概是四月初的样子。
某天下午的课间十分钟，黎望有道数学题不太明白，她跟往常一样去找林知洲。
他在高三一班，教学楼的最高层。黎望走到教室门口，发现班里很多同学还在埋头刷题，座位上却并不见林知洲的影子。
她询问挨着窗户坐的一个女生:“你好，同学，请问你知道你们班的林知洲在哪里吗？我找他有事。”
“他啊，跟我们班的高策闹矛盾了。”女生指了指外面，“老师刚把他们叫走了，调解着呢。”
黎望一愣，道了谢，然后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很难想象，林知洲居然会跟人闹矛盾。
他看似不好相处，有种眼高于顶的倨傲感，但一切只是由顺风顺水的成长环境所造就。
天之骄子，家境优渥，撑起他的底气。却从来没有助长盛气凌人的派头，绝不会故意寻衅挑事。
黎望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林知洲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跟高策起的冲突。
到了办公室外，果然看到了那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在老师两边。
黎望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近窗户的位置，尝试偷听，顺带用眼睛偷瞄里头的情形。
与其说是调解，更不如说是训话，老师苦口婆心地说道:“这都快高考了，你们怎么还有闲心吵架拌嘴呢？这也会影响到其他同学的，说说吧，为什么吵。”
林知洲表情真诚:“没什么，老师，我错了。”
高策:“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私下自己解决。”
两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绝口不提争吵的具体原因。
这让窗外偷听的黎望，心中疑窦丛生。无奈预备上课铃打响了，她得赶紧回自己班了，不能再继续待下去。
当晚放学后，黎望靠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终于弄懂了那道难题的解题思路，直到天快黑了才出教室的门。
她背着书包慢腾腾地下楼，边走边回想刚才那道立体几何的解题思路。走到楼下，发现有个人影在教学楼前。
天色昏暗，路灯的光也不济事，加之黎望满脑子几何题，一时间竟没认出来是那背影是谁。
她经过身旁时，林知洲漫然笑了:“这位同学，我迷路了，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黎望脚步顿住，这才反应过来。她后退一小步，把距离拉的更远了些，也装模作样道:“不行呢，你可以找警察叔叔。”
回去的路上，黎望向林知洲说明了下午去找他时的所见所闻，并问起矛盾的具体内情:“你跟高策怎么会吵起来？”
林知洲并没有细讲其中原因，只说了个大概:“他说我拿了他的东西，让赶紧还给他。
一个矢口否认，另一个坚决不信。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往吵架的形式发展。
恰好被来视察班级的老师发现，就给弄到了办公室里，有了黎望看到的那一幕。
“这肯定是个误会。”黎望的语气没有丝毫怀疑，“你怎么会拿别人东西呢？”
林知洲微微笑:“你这么相信我？”
黎望很坚定:“当然。”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
“我下午的时候问他借了一沓草稿纸。”
“就这点小事？”
“拿草稿纸的时候，”林知洲补充，“不小心把他桌子上写给别人的情书，也拿走了。”
黎望说:“那你还给他啊。”
林知洲声调平静:“晚了，被我连同草稿纸一起扔垃圾桶了。”
“……”
沉默了会儿，黎望提议:“那你跟他诚心诚意道个歉？”
“好，听你的。”林知洲满口答应，又问，“你怎么看待，他在临近高考前两个月还给别人写情书这事儿？”
黎望想了想:“我觉得不太好，毕竟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真的有什么，也应该等到高考后再说。”
林知洲:“我也这么想，是得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