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班时，黎望发现门禁卡不见了。虽说不用刷卡也能进，但公司员工人手一个的，丢了总归不是个事儿。

在位置上坐下，黎望首先在包里翻找着。她记得昨天是放在口袋里了，可就是没摸到。

门禁卡小小一片，黎望寻思着落在家里还好。如果是丢在了上下班的路上，那她还得重新去找人事补办。

黎望没为这个事费神太久，很快就打开电脑写稿子。才写了一点，手机响了。

两条微信消息相继而来。第一条是图片，正是她丢失的门禁卡。

附带林知洲发来的语音:“是你的吗？”

黎望赶紧回:【是的。】

她猜应该是昨天晚上落在林知洲的花店了，这下好了，可以省下补办的钱了。

林知洲:“怎么会掉在我这儿？”

听着语音的黎望有点意外。一般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协商个时间地点物归原主吗？

黎望:【我衣服口袋浅，就掉出来了。】

林知洲:“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装好？”

黎望觉得他今天罗里吧嗦的，像是在着重分析她丢东西的动机。

她感到莫名其妙，随便回了句:【门禁卡也没多重要吧。】

不放在口袋里，难道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起来吗？

林知洲一直在发语音:“那你别要了。”

黎望:【……】

她越来越觉得林知洲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黎望:【就是没注意掉出来了，约个时间我去找你吧。】

林知洲:“真的吗？”

虽然对他这废话连篇的行为很无语，但黎望还是耐心地编辑信息:【真的，就是不小心。】

这回他发来的是条文字消息。

林知洲:【我看是别有用心。】

“……”

很醒目的几个字。

刚收到这条回复时，黎望都没反应过来。她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瞎。之后开始结合前后聊天记录，琢磨林知洲的意思。

是在说她故意落下门禁卡吗？

黎望还挺茫然:【那你觉得我的用心是什么？】

林知洲:【你已经说过了。】

什么？

黎望一脸懵地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赫然看到记录前面那句，“约个时间我去找你吧”。

慢慢理顺情况后，黎望有点无话可说。难怪他来来回回问那么多，合着是以为她借门禁卡故意接近他。

黎望甚至都怀疑，林知洲是不是被身边人同化了。他有个“看了我的衣服就是喜欢我”的朋友，估计就是会沾染上这种自作多情的习性。

果然是近墨者黑，黎望叹了口气，心想愿意怎么说怎么说吧。她懒得计较，更在乎的是拿回丢失的门禁卡。

黎望:【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

他似乎又懒得打字了，发的是语音，黎望点开来听。

“这就要来找我了？”林知洲尾音上扬了几个调，“你不用这么急不可耐吧。”

黎望一时语塞，他怎么讲话总是不清不楚的，充满了歧义。

就好像她急不可耐的对象，不是失物而是他一样。

见他不直接回答时间，黎望按捺不住想拿回东西的迫切心情，争取道:【今天晚上，行吗？】

“嗯？”他语气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今晚就要？”

“……”

盯着屏幕，黎望莫名觉得这段对话很怪诞，气氛也不太对。

稍后还有资料要查，她没在具体时间上纠结，又提议:【那明天？】

林知洲:【好。】

—

黎望对着地图看了半天，计算了好几遍距离，最终还是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林知洲公司楼下。

毕竟是她丢了东西，总不能让人家再跑一趟来送。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间。黎望把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计划着提前开溜一小会儿。

正要出办公室时，同事周仕急匆匆地赶过来叫住她，解释着来意:“田老师通知咱们加个班。”

田老师是带他们的资深记者，全名田良，一向致力于深度挖掘社会民生问题。

黎望听周仕讲了一下情况。

原来是刚接到个热线电话。有市民匿名爆料，市区内一家酒馆内存在不正当交易，希望媒体予以曝光。

收到消息后，田良立刻决定先了解一下爆料是否属实。新闻重要的就是时效性和真实性，所以这个班，是非加不可了。

田良的意思是，先派两个小年轻去实地探访，摸查一下大概情况。

作为一同通过校招进来的实习生，黎望和周仕毫无疑问地成了实地查访的首选人员。

面对突如其来的工作安排，黎望没什么怨言。暗访哎，多难得的机会，比外采还难得。

只有一点需要顾虑。黎望想，他可能要放林知洲鸽子了。约好的是下班后去他公司楼下，恐怕是到不了了。

为了表示歉意，她发了条微信消息。讲清爽约的前因后果，并且极尽恳切之言，请求他的谅解。

然后她就没再管，转而投入到对被爆料的酒馆，相关信息的搜寻之中。

周仕开车载着黎望往目的地去，路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你去过这个酒馆吗？”

黎望:“没有。”

“我也好久没去过了。”周仕说，“等会儿咱俩就伪装成客人，你跟在我后面就行。”

“好的。”

被爆料的是个清吧，叫兮时馆。名字起得很文艺，而且根据黎望查到的资料，这更偏向于是一个温馨且静心喝酒的场所。

从没爆出过任何负面新闻。

她提了提搜索来的信息，周仕说:“这地儿我也去过，里头确实挺清净的。不过背地里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啊，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望觉得也有道理。说不定平静的表面之下，实则暗朝汹涌呢。

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五百米。

怕路边不好停车，周仕没直接开到兮时馆，而是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一个付费停车场。

黎望在停车场外面等他，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打开和林知洲的聊天窗口。

对话还停留在她发出去的上一条消息——【抱歉，我临时要加班，今天就不去你公司楼下了。】

恰在此时，林知洲回复了消息，是一个问号。

不同寻常的是，这不是行文中常用的普通标点符号，而是红色的卡通版问号。

看着这个卡通符号，黎望有一瞬间的失神，继而想起来了高中时候。

开学后一段时间，班上的同学慢慢熟络起来，互加联系方式也成为了很普遍的事。

有人都过来询问黎望的微信。那会儿校规严明不能带手机，她就把号码写在纸上，让对方周末回去了再加。

在这期间，有几个女生陆陆续续地来问林知洲的微信。因他极为出众的外形，她们的表情多少都有点含羞带怯的。

林知洲略掀了掀眼皮，嗓音冷淡又敷衍:“我没有。”

无论来问的人是男是女，他都一概是这样的回答。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黎望对林知洲这个人有了大概的了解。

性子偏冷偏傲，不大合群。群体性围成一片的嬉戏打闹，从来都与他无关。

除了必要的外出，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座位上。这点倒是跟黎望挺像的，她也不喜欢出去闹腾。

其实注册个微信也就是几分钟的事，黎望推测林知洲更可能是懒得加班里的人。所以她自认为很识趣地，也没有提出要加他。

直到周末放学回家，黎望一个一个地通过了好友申请，并且根据验证信息备注了真实姓名。

在列表里翻了又翻，还有一个，她不知道是谁就没备注。

验证信息那一栏里没写任何文字，就单甩了一串“？”的符号。显得冷冰冰又无情，仿佛是带着满腔怒气发送的申请，看起来一点都不友好。

黎望开始担忧，她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在班里得罪了哪位同学。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她犹豫着在对话框里输入:【请问你是？】

那边回:【你同桌。】

黎望反应过来:【啊？你不是没有微信吗？】

林知洲:【刚弄的。】

顺着他的头像点进朋友圈，黎望这才发现，这的确是刚注册的。连账号都是默认组合的一串字母，都没来得及改。

黎望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林知洲:【怎么了？】

黎望:【你在验证信息里发了那么多“？”，给我的观感就是很凶。】

仿佛要跟她隔空算账干架一样。

林知洲:【我乱打的。】

随后跟进来的，是一个加粗加红版问号。输入法自带的，有点像“？”的卡通版。

林知洲:【这样的还凶吗。】

黎望本就是随口一说。这会儿盯着那个红色的卡通版问号，她不自觉地将它，和林知洲冷峻的眉眼联系起来。

莫名觉得违和，但又有点好笑。

黎望:【不凶了！】

自那以后，黎望逐渐意识到个事。只要她和林知洲聊微信，原本的“？”，都会被他替换成卡通版。

至今已过去七年。黎望垂下眼，她没想到这个习惯，林知洲竟然会沿用到现在。

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手机弹出来电提示音，将黎望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接起林知洲的电话，想再说点道歉的话，对面却先她一步开口。

林知洲:“你最近是不是读了兵法策略《三十六计》？”

无厘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黎望纳闷地敲出几个字：“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林知洲语气似真似假：“我看你挺懂以退为进的。”

“……”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故意说去不了，目的是想让他主动来找她？

黎望茫然呆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

看来他受黎之恒“自作多情”的影响还挺深，甚至在这方面，隐隐透露出超越的趋势。

黎望刚想解释一下，但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可爱的卡通版问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对啊，被你识破了，这怎么办？”

那边静默了几秒。

“没关系。”他声音轻得若有若无，“我照样中你的计。”

黎望莞尔:“那谢谢你了，我在加班，晚点给你发消息吧。”

—

跟林知洲交涉完拿回失物的事，黎望发现周仕还没回来，便想着打个电话问问他。

她刚点开通讯录，远远地就看见周仕的身影跑了过来。

黎望：“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停车场的收费系统出了点问题，耽搁了。”周仕说，“咱们走吧。”

酒馆位于安州市的知行广场，这个地段有寸土寸金之称。从外面看，酒馆也装修得气派极了。

黎望站在门外，忧心道:“你说这趟出来暗访，咱们的消费管报销吗？报销上限是多少啊？”

既然是伪装成客人去查问，总不能进去干坐着吧。肯定要买几瓶酒，才能不露出破绽。

这地方的东西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周仕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田老师没说啊。”

黎望说:“不管了，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进了酒馆。此刻天色已晚，夜的帷幕被拉开，正是酒馆营业的高峰期。

店里剩余的座位已经不多，黎望随便找了靠里的个位置坐下。至于买酒套服务员话的事，周仕自告奋勇去做了。

桌子上供应的有白开水，黎望倒了一杯。女歌手吟唱着轻柔和缓的调子，听来让人倍感宁心静神。

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会有不正当交易的场所。

黎望对爆料的真实性存疑，不排除有同行恶意竞争的可能。她这些天整理了这么多份新闻稿，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不过一切，还是等她和周仕深入查访之后，才能下结论。

吟唱一曲终了，女歌手中场休息。短暂的几秒寂静后，有人另放了首音乐，听前奏是王菲的《传奇》。

也不知道周仕打探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黎望正打算去找他，却被弹出来的微信消息绊住了脚步。

林知洲:【我的时间很宝贵。】

黎望也觉得，让人家一直干等着不好。她估摸着再等下去，他就彻底没耐心了。

同事还没回来，她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管了，先道歉总没错。

黎望编辑着消息【不好意思，我还在外面跟报道。】

她没说在暗访，只说是普通的外采。毕竟酒馆是否有不正常交易还没个定论，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知洲【地址。】

黎望回想起自己来之前在，地图上瞄到过的一个位置。

她稍加思索，回复道:【外环路17号。】

外环路17号，是地图上显示的最近一家烧烤店的地址。这样既能不暴露她在酒吧暗访的事，也不用费事多跑一段路。

黎望自以为她考虑得很周到。

林知洲却没有立刻答应:【你确定，一定要在这里吗？】

黎望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当是他是嫌离他所处的地方远。

那也情有可原。

她回:【这个地方是我综合选下来，最合适的。要是你觉得远的话就算了。】

林知洲:【你真觉得合适？】

黎望：【对啊。】

她觉得很奇怪，林知洲怎么就对这个地方表现得如此在意。犹犹豫豫的不给个准话，好像很抗拒一样。

难道是嫌烧烤店周围烟熏火燎的，味道大？印象中这少爷确实挑剔得很，对环境的气味也很敏感。

黎望决定解除他的后顾之忧:【咱们就在门口，不进去的，你不用担心。】

林知洲：【你能忍住？】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黎望感觉云里雾里的。

林知洲今天怎么比往常都要莫名其妙，揪着一个烧烤店不停地挑剔。她有什么忍不住的，她又不饿。

黎望敲着九宫格:【放心好啦，真的就在门口，我不会强拉着你进去的。】

那头没有立刻回复。

黎望开始怀疑自己，她认真挑选的见面地点，有那么难以接受吗？就在一个普通的烧烤店门口啊。

不过如果林知洲实在不愿意的话，她也只能换个地方。

黎望再度打开地图。她没有关闭软件，地图页面仍停留在她刚刚查看的地点。

大侠烧烤店，地址是外环路11号。

等等，11号？

黎望怔住了，再次确认她刚刚跟林知洲说的地址，一直是17号。

而烧烤店，是11号。

原来是她看错了？

那外环路17号究竟是什么地方，让林知洲百般排斥，那么不情愿过来。

黎望在地图上输入外环路17号。

搜索出来的结果是。

一家情侣主题酒店。

关键词，情侣首选，情趣至上。

“……”

黎望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噢，原来是情侣主题酒店。

怪不得林知洲那么抵触，还问她能不能忍住。

他再三确认，她仍然说这是选出来的最合适的见面地点。

林知洲一定是觉得她居心叵测，对他有不纯洁的想法！！！

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话，黎望的脸越来越烫。她双手掩面，觉得自己真是没脸见他了。

黎望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的。

平常林知洲误会她对他有企图就算了。反正就是几句玩笑话而已，也没有实据。

可这回闹了个乌龙，这都扯到主题酒店了。显得她贼心不死，色心又起。

这边解释的话还没说明白，林知洲发了条语音过来。黎望害怕得不行，仿佛已经听见他恶狠狠的骂声。

该来的总是要来，黎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贴在耳边听。

只听到，林知洲清绝的声音:“这样不合适吧。”

自动播放到下一条。

“我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

越这样说，越显得她离经叛道。

黎望脸红得像糊了整盒胭脂，手忙脚乱地回复:【真的很抱歉，刚刚是我看错了，把外环路11号打成了17号。】

下一刻，进来了个语音条。

“噢。”林知洲懒懒应了声，“清者自清，不用解释。”

黎望从这条语音里，听出了点言外之意。清者自清，诸多解释反倒像在刻意掩盖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林知洲误会，人家都向她确认好多次了。偏她就不去看地图，就记着那个错误的外环路11号。

唉。

从林知洲的角度来看，就是她非要约他在情趣酒店门口见。

真不是一般的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