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夫人这样子冷冰冰地、尖锐地说话，苗娘不爱听。

可她一向憋屈惯了，再加上容夫人悉心照料她，待她那样好，她又不能做只白眼狼。

是以只是不满地低下头去，躲在容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又咬紧下唇，让本就干涩的嘴里又添一股子血气。

却没想到容夫人好似长了八百双眼睛一样，冷冷地出言制止她：“怎么又乱咬？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又如何能让别人来爱惜你？”

容夫人的声音清冷，规训之言像极了师长与母亲，苗娘眼角不由热热的。

容夫人这样好，好好跟她说说，她必然能不再误会承德太子的吧？

苗娘犹犹豫豫地说出藏在心底的话：“容夫人，太子他真的是个好人，那些坏事绝对不是他做的！”

她声音虽轻，但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和确定。

顾比荣挑眉，冷目轻凝，他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完完全全信任于他的人。

看着容夫人清冷漂亮的双眸，苗娘一鼓作气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去年何玉莲的生辰，府中宴请了许多官家的小娘子来庆贺。

何玉莲许是不想让苗娘出现，又或者就是想使唤苗娘，命苗娘去府外的宝华阁拿多日前定下的首饰，并叮嘱她宴席后才能归府。

苗娘乐得出门，拿着订单条子去了宝华阁，取了宝华阁的首饰后看还有时间，就在街市上逛了逛。

却不想被人推了一把抓走，堵了嘴绑了手脚将她塞在小箱子里。

一路上听贼人的言语，说是要把她卖得远远的，再也不许回京。

苗娘正惶恐间，只听箱子外穿来几声惨叫，然后是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打开箱子放了她出来。

她当时被关了许久，四肢都被绑得发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害怕得只能倒在地上无助地哭。

侍卫见她是女流，不好上前帮忙，只是将她拽起想让她靠在树上恢复力气，可她身子骨弱，侍卫动作又强硬，拽得她更疼了。

一旁看着的承德太子终是叹了一气，收刀下马，轻轻把她抱到马上。

苗娘当时双眼都被泪糊住，只看到满地血，以及被打碎了的首饰盒，又是崩溃大哭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又脏又丑。

太子却毫不嫌弃地给她擦了擦泪，声音清冷地问她：“怎么了？”

苗娘哭着说：“取的首饰坏了，我就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哇！还不如死了算了！”

太子接过侍卫递来的碎首饰，细细看了看，冷冷道：“不过是最普通的釉玉镯子，孤给你重新买一副。”

他声音虽清冷，却对着她的眼泪带了些哄弄的调调，如催眠曲般，苗娘哭着哭着就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苗娘已躺在了宝华阁的厢房内，手边放着一对完好的玉镯。

她忙着回府交差，急匆匆地拿着东西回去。

只是遗憾先前只顾着哭都看不清恩人的脸，也没时间去问恩人的姓名。

只记得那侍卫在一旁提醒催促时，叫了那人一声“太子殿下”。

说来也奇怪，回府后何玉莲见到她时大吃一惊，连首饰盒里的东西看都没看，转身就走了。那镯子就这样被苗娘昧了下来。

当然，最后这一茬苗娘就没和容夫人说了。

“原来如此。”顾比荣放下手中的茶盏，冷目微敛，隐隐约约找回了些印象。

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日西郊换营，他忙完公务一路疾驰回京，却在城外见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上前盘问一番二人竟然吓得腿软，一个跪地求饶，一个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

处理了二人后打开箱子，里面关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小人，看身量才十三四岁，看穿着是官员府邸的小丫鬟，被吓到了一般小声地哭。

一旁的也不是侍卫，而是与他同去西郊换营的方小将军。

方小将军在军营里待惯了，平日里都是和粗鲁汉子们打交道，粗手粗脚，扯得那小丫鬟痛。

顾比荣看不下去，亲自抱那小丫鬟上马。

当时一丝旖旎心思都没有，只是觉得她与十多岁的皇妹年龄相似，却处境可怜。

又见她因丢了主家的首饰大哭，多少怜悯几分，见是宝华阁里最常见的首饰，就开口解了这小丫鬟的困境。

这小丫鬟受了惊吓，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比荣也不愿惊醒她，一路小心送她去了宝华阁，吩咐掌柜拿副差不多的首饰给那丫鬟就走了。

走时留了张字条，也不知她最后见没见着。

她身量也长长了，若不是她说，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就是那个幼童的。

想到这儿，顾比荣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苗娘一番：“你这一年个子长了不少。”

苗娘一愣，没细想，只是点点头，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容夫人坚持道：“夫人，所以太子真的是好人！那些坏事一定不是他做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却没想到容夫人油盐不进地冷冷品茶道：“这件事只能说明，你口中的承德太子在一年前心中还颇有侠义，可时过境迁，你又怎知他是否有所改变呢？”

“城中通告上都写得明白，他犯下的罪责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是他推脱不了的。”

“至于他是不是好人——犯下那等大罪之人，也配吗？”

顾比荣这样说着，心头不免郁郁几分，他随手捡起案上的书冷漠道：“罢了，和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后宅女子说这些做什么，你且趴着，好好休息吧。”

苗娘不满地咬咬唇，小声嘀咕顶了一句：“你明明也是后宅女子。”

顾比荣一愣，拿着书的手一时间不上不下的，有些尴尬。

苗娘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却还是鼓足勇气道：“你说我是后宅女子什么都不懂，对！我确实不懂，因为我没上过女学，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只会抄抄经文。”

“我只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承德太子以前照顾过我，救过我的命，那我就一定要报答他。即使他如今已经仙去，我人微言轻回报不了他。那我也要竭尽自己所能给他正名！”

“他真的是好人！”

苗娘说着说着，觉得有一丝委屈，她不明白明明那么善良的容夫人，为何偏偏不能认同她的看法。

她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顾比荣看出苗娘眼中的急切，冰冷的目光轻轻移开，罢了，何必与她争辩？更何况，这世上多了一个信任他的人，他总该高兴不是？

要说听了这些话他本已冰封的心头没有一丝触动，也是假的。

是以他抬手举起一杯清水凑到苗娘嘴边，冷声道：“不要大声喊，仔细你的嗓子。”

“有理不在声高，你既然愿意信任他，那便信吧。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旁人的想法，没必要非要去改变。”

苗娘脸上起了红晕，被容夫人这样打断，她也不好意思非要容夫人认同她了，只是低下脑袋去嘬那杯里的水。

正喝着水，门口传来通报，说是将军来了，想见一见容夫人。

苗娘一愣，猛得抬头起身，不小心打翻了顾比荣递来的水杯。她却顾不着这些，只是挣扎着想起来，奈何浑身都痛，爬都爬不动，急得她一下子就出了一头汗。

顾比荣摆摆手让通报的丫鬟退下，一掌握在苗娘肩头摁住她不让动。

“你伤还没好，这是干什么？”他冷冷的声音里不由带了些不悦。

苗娘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小声道：“我还是回去吧，我、我······父亲见了我，肯定会生气的。”

她还是怕，手不由自主地搭在腰间，前几日何匠成盛怒之下踹她那一脚，让她腰上惨白的皮肤起了好大一片青紫。

顾比荣亲自给她脱的衣服，自然知道苗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他知道她在府中处境艰难，却没想到何将军居然没有一丝慈父心肠。

他皱起眉：“你是女子，身娇体贵，将军也会打骂你吗？”

苗娘苦笑出声，眼神闪了闪，容夫人倒底是父亲的小妾，也是她的姨娘庶母，算她的长辈，有些话究竟不好对她说，不然只会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声。

是以她含糊道：“夫人，是我总惹人烦，父亲管教我也是应该的。”

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顾比荣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恼，他冷下声音：“你并不惹人烦，你很好。”

什么？苗娘一时间有些没明白，对上容夫人面纱上黑黝黝的双眼，心头猛得一颤，一股酸意涌上鼻尖，她抽了抽鼻子，身子向容夫人的方向贴了贴。

她从没被人这样夸过，府里的下人大多背地里说她害人精、不要脸，是不详之人，少有几个同情她的也只会偶尔说她可怜。

这还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说她“你很好”。

她心脏激动地扑扑跳，忍不住连声追问：“我很好吗？真的吗？哪里好？”

容夫人的袖子随风滑落，苗娘误会她是想走，连忙伸手去抓想拦住她，却不想一不小心勾掉了容夫人脸上的面纱。

面纱滑落，露出下面一张出尘如玉的清冷面庞。.

顾比荣：你很好，因为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