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吗？”邓放打着车，驶离了地下停车场。

“嗯。”李见微平复好了情绪，兴致不高地答。

凌晨四点的街道上极其安静，她迷迷瞪瞪地快要睡着时，才猛地想起邓放给她当了一晚上的司机。

“谢谢你啊，邓放，今晚多亏有你。”

“客气了，李工程师。”邓放的语气含笑，“要是想感谢我，不如把测试题目出得简单点？”

“下次一定。”李见微扯了下嘴角，敷衍答道。

公是公，私是私，她向来分得清。

邓放开启车内空调，将温度调至适宜，没再作声。

李见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主动开启话题，“我还以为飞行员不能考驾照呢，毕竟操纵原理完全不同。”

“考是能考，就是不允许在部队里开。”邓放踩住刹车等红灯，回道，“怕我们犯职业病。”

“那你有多久没开了啊？”

邓放的语气一本正经，“自从考了驾照，估计有十年了吧。”

紧接着，他弹射起步，一脚油门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

李见微吓得瞬间抓住了车顶前扶手，“啊这，一时不知道是我胆子大，还是你胆子大。”

她犹豫了几秒，没忍住又说，“要不换我来开……”

邓放哈哈笑，减慢了速度，“逗你玩儿的。”

李见微脑海中反复浮现离开病房时的场景：褚卉术后清醒了过来，怀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吻了又吻，最后在周希明的陪伴下沉沉地睡去。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新生的喜悦难以弥补她疏忽的自责以及宿醉的疲惫，她实在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邓放今晚异常积极的举动。

她把一切都归功于邓放是个善良且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我们加个微信吧，”李见微晃了晃手机，“改天请你吃饭。”

“好啊，”邓放从兜里摸出手机，交给李见微，“密码是123456。”

李见微一愣，他这么信任她的吗？

好离谱。

不过她也没有扭捏，她快速输入密码解开手机，进入微信。

他消息界面的聊天框不多，除了最上面置顶了一个【爷爷】，就是一连串的新闻订阅号。

他的微信名称也很简单，是一个简单的【D】，甚至都没有个性签名。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他的头像。

头像是他的照片。

在昏暗的室内环境中，他身穿一件浅绿色衬衫，手持军帽，面带微笑站在一面写有“勇于献身”四个大字的墙前。光线从左侧投射而来，照亮了他的侧脸，给人一种温馨而又略带怀旧的感觉。

有点帅。

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肘，问，“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邓放扫了一眼，答道，“13年秋天，刚进部队的时候。”

接着又笑着补充，“那会儿还没发腮。”

“发腮很正常啊，我家猫绝育了以后也发腮，我觉得更可爱了。”

“……”邓放的笑僵在了脸上。

李见微找到微信二维码，熟练地添加通过，还贴心地给帮他改了备注，才把手机还给他。

邓放没接，他单手打满方向盘，掉头上了高速，悠悠道，“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家在哪儿。”

李见微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还没醒酒。”

接着她利索地找出导航软件，输入地址后将手机放进支架。然后她把座椅靠背稍稍向后调了一下，把头靠在了车玻璃上，不再言语。

她隐约听到邓放问她，“你当年留学，是去了德国还是英国？”

“哪儿都没去。”李见微的困意再次来袭，喃喃说道，“我复读了。”

后面邓放说了句啥，她没听清，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身上盖着邓放的外套，而邓放不在车里。

她拿出手机，发现电量早已耗尽。她有点慌。

天儿依旧暗着，她摇下车窗找他，得知车停在了收费站旁的服务区。

这时车门从另一侧被打开，她回头看，是邓放。

他递给她一个肉夹馍，柔声说，“吃点东西吧。高速上发生了车祸，堵了好一会了。”

春运期间，堵车再正常不过了。

“谢谢。”她懵懵地接过，小口地吃起来。

差不多又堵了十几分钟高速才通车，李见微没那么困了，问他，“现在几点了？”

邓放看了眼手表，答，“六点十四。你还睡么？”

“不了，”李见微摇摇头，解开安全带，“剩下的路我来开吧，你休息会。”

邓放也没推辞，道了声，“好。”

一个小时后，李见微把车停到小区单元楼下，她拍醒邓放，带着歉意说，“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我家蛮乱的。”

“嗯。”邓放掀起眼皮，瞧了瞧周围，他把疑惑问出口，“你怎么没住人才公寓？”

李见微推门下车，开玩笑道，“人才辈出，我排不上号。”

见邓放皱起了眉头，李见微打起了马虎眼，“哈哈，开玩笑的，我错过了申请的时间。”

邓放关上车门，又问，“那你平时怎么通勤？这地方这么偏。”

“骑小电驴呀。”

邓放还是觉得她这个住处选的过于草率，“可这个小区门口连道闸都没有，你还是独居。”

“问题不大。”李见微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扣在头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她的语气轻快，“刚来的时候碰到黑心房东，大晚上把我赶出来，我还住了半个多月的酒店呢。”

“你……”

“好啦，邓放，你怎么跟我爸爸一样。快回吧。”

她笑着和他道别，跑上了楼。

……

邓放在八点前回到了试飞局。

集体宿舍内人很少，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在床边刷起了早间新闻。

刷着刷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他切换进微信界面，点进和李见微的聊天框。

李见微的头像，是一只奶牛猫的大脸盘子。

他给她发了条信息，【我已归队】

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他点进她的朋友圈。

朋友圈设置了一个月内可见，上一条还是在元旦假期期间发的，

【分享音乐：《反方向的钟》—周杰伦】并配文，【听一千遍反方向的钟可以回到假期第一天吗？】

再往上看，她的个签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真是个又懒又馋的小奶牛猫，邓放心想。

一直没等到回复，邓放放下手机，用手指按住了睛明穴。

他向来作息时间稳定，昨天却彻夜未眠，他的眼睛干涩而疲惫，思维变得越来越混乱，他心一横，舍弃保持了很久的清晨健身习惯，直接闭眼躺着在了床上，假寐。

“邓放！”

听到何凯峰的声音，邓放连忙从床上弹起，朝着门口的方向站得绷直，“到！”

何凯峰招呼他出来，“魏总工找你。”

邓放快步跑到宿舍门口，尚未站稳，魏云翔就抓住他的胳膊，他双目血红，焦急地问，“小李的朋友是不是周希明周工程师的妻子？”

邓放一愣，他犹豫地看了眼何凯峰，何凯峰示意他但说无妨。

邓放看向魏云翔，“是的。”

魏云翔再次上前一步，他的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他的呼吸急促，直勾勾地望着邓放，“她怎么样？周希明呢？他去医院了吗？”

“母女平安，周工也及时赶到，见证了孩子的出生。”

“好……好……”听到邓放带回来的消息，魏云翔开心地老泪纵横，牙齿缺损的嘴巴嗫嚅着。

他佝偻着腰离开，楼梯间光影斑驳，脚下蹒跚的步伐和头顶松垮的小辫子，仿佛在嘲笑着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邓放欲上前搀扶，被何凯峰喊住。

何凯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魏总工的妻子，生产时遇到了羊水栓塞，一尸两命。而那个时候，魏总工正在沈阳参与歼-8的研发，赶不回来。

出于保密的需要，哪怕是对最亲近的家人，他也不能透露自己在做什么。

妻子去世后，他一瞬间苍老了，烟瘾和酒瘾越来越大。

他没有再婚，也没有孩子。

他喜欢和人打赌，输了的人要扎小辫子，这是他年轻时和妻子嬉笑打闹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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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晚上10点，李见微边吃饭边和老李视频。

“老姑娘，你咋这个点儿吃饭？”

“忙忘了。”

李见微正吸溜着新疆炒米粉，她辣得嘴唇又红又肿，不住地用卫生纸擤着鼻涕。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一日三餐都得好好吃，少点那辛辣的、高热量的外卖，多喝水，你容易扁桃体发炎，还有能不熬夜就不——”

李见微打断老李的唠叨，“爸，我妈呢？”

“在旁边呢。”

老李把手机一偏，祝女士的脸立马出现在了视频里。

“妈，我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嗷。”

祝女士也没见多失落，“我就知道你够呛能回来。不回不回吧，我跟你爸去三亚度假。”

“……还去三亚？昨天我同事还问我，你们东北人是不是每年冬天都要占领一次海南岛。”

“哎呦，你这话说的，哈哈哈哈哈哈……”

“再不你们来西安吧？”李见微提议，“我带你们去看大雁塔。”

“不了，你工作忙，我俩就不去折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