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许安一正式成为银河水族馆的一员。
签了劳动合同，因为实习期表现优异，成了海狮的驯养师。
遗憾的是，离虎鲸和海豚还是有着遥远的距离，不过和它们的驯养师混熟了，还是能摸上一摸，逗上一逗。
他现在的日常工作就是，早上和大家一起准备动物的饲料，解冻的时候去清扫自己负责的展缸展池，喂动物，观察记录它们的状态，粪便，完了清扫粪便。
之后就是训练海狮，按照小组设计的节目排演，到时间了，就表演，表演完了，就是打扫。
打扫还是最多最多的一项工作。
今天到时间喂企鹅了，穿了筒靴，提着准备好的竹荚鱼去了企鹅池。
同事小琪和林唐刚刷完假山，一只企鹅就撅着屁股拉一摊屎在她面前，好像是种挑衅。
许安一在那看笑话，手还拿着竹荚鱼，没注意，被一只企鹅咬了一嘴。
“嗷”一声，去看是谁咬了自己，抱起来怒说：“甜甜圈！又抢食是吧。”丢到一边，“没得吃了。”
管企鹅的李姐，是个胖胖的大姐，喜欢吃甜食，就给她的企鹅清一色取的甜点名字。
什么巧克力、甜甜圈、提拉米苏、海绵蛋糕、泡芙舒芙蕾等等等。
好一个活动的甜点展柜。
“你们瞧，”林唐继续刷那滩故意为之的屎，跟他们打趣，“巧克力和欢乐豆昨天还很亲密，今天打起来了。”
小琪把那打架的企鹅分开：“他俩都是公的诶，”对着许安一，“你面前那对，也是公的。”
“是有说好多企鹅同性在一起的，”林唐还在刷地，“不过在一起久了就会打架，打完就分开。”
“这对比较长久，几个月了。”
“企鹅真是难管。”
“可好多人就爱看企鹅。”
许安一出了企鹅馆，刚走到户外，萧组长打着电话远远看见他招手喊他。
他走过去，萧组长就把梯子和剪树枝的剪刀递给他，捂着电话吩咐他。
“海豚馆那边的树枝，该修了，你先去帮我修，我有点急事，解决完来找你。”
“哦…”
忘了说，工作里还有好多打杂的事项。
许安一扛着梯子去了海豚馆，就见两只海豚刚被放出笼子，驯养员在那边训练边投食。
找着做了标记需要剪的树枝，爬梯子开始剪，剪两剪刀就去看海豚旋转跳跃，听它们特有的笑声。
剪了一半，萧组长还没来，只有接着剪。
梯子不够长，剪刀也不够长，自己也不够长。
站在最高的那阶梯上，手伸到最长都没办法剪最高的那一枝，瞧了眼梯子的承受力和面，试图踮脚。
忽听一声欢呼，张眼去望，两海豚一起旋转三周高高跃起，同时碰到了顶上的球。
海豚落水的瞬间，许安一踮的脚没站稳，有往下摔的趋势。
心想糟了，下面儿有台阶，要嗑一大包，快速去抓树枝没抓到，慌张那么一秒就往下摔，却被一人稳稳接在怀里。
许安一本来闭眼抱头准备接受那一跤的，发现不对头，张眼就看见那张脸，就那么直愣愣地瞧着自己，这次还背着光，就像暗幽幽靠近你要吃了你的鲨鱼。
路棘放他下来，许安一拿背对着他，谢谢也不说，去扶倒了的梯子，捡起剪刀，望了眼头顶的树枝，犹豫再三，溜之大吉。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梯子剪刀留下。”
“？”许安一转头，发现他也穿了水族馆的工作服，惊诧：“你…主管又招你了？”
“刚招的。”
“鱼类组？”
“打杂的。”
梯子剪刀递给他，转身就走。
心想：哎呀，遭了不？每天都得见到，都得那么尴尬了吗？
跑自己组那边拿准备好鱼，和林唐一起去驯练海狮去了。
过程里有点儿出神，总觉得自己好像要避开这个人，有点儿难呐。
带海狮上了一号台阶，完成一套动作喂了鱼以后，开始咨询一旁的林唐。
他俩已经是很好的一对搭档了。
“要是有个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拒绝是不是该直接点？”
“哦～”林唐握了握海狮的前鳍，做了个打滚的手势笑他，“怎么我们乔巧跟你表白了？”
“乔巧？”许安一不明所以，“她？”
乔巧是小卖部的售货员，平常也没怎么说过话啊。
“嗯？不是她？还有谁？你这么受欢迎呢你。”
“啥？我吗？”
俩人训练完海狮回准备间，林唐才说：“最好不能太直接，伤人，但是呢，又得表明自己的态度。老实说，我也不懂这其中的道道，上回我拒绝一女孩儿，说直接了，还遭打了。”
“打…打你了？”
立马想到路棘拿拳头要是打人，捂了肚子，那不得是重伤吗。
林唐说，那天那个女孩儿不仅打他，还泼他一杯水，还好是冷水。
他也纳闷儿，他不过说了句“我们不合适”，就换来这种下场，店里的其他人还以为他是个花心玩弄别人感情的混蛋。
搞得许安一咽了咽唾沫，他的拒绝词里，就有这句——我们不合适。
中午在户外休息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就在想还有什么拒绝的方式和语言。
可是，自己不是都拒绝过了吗？
不是说了更过分的，什么：你离我远一点啦，不行，神经病什么的。
还是说自己想多了呢，人家只是来水族馆工作而已，同事嘛。
刚想完，对面就来了个人，吃着一碗面，坐他对面。
“……”
林唐在一旁吃着炒饭，问突然坐他右边的人：“你是？新来的吗？没见过你。”
“是，刚来的。”
继续吃面，继续看许安一。
林唐伸右手：“林唐，海兽组的。”
旁边伸右手：“路棘，打杂的。”
许安一，低头继续吃饭，不搭腔。
林唐问了路棘几个问题，路棘回答得正常有礼。
许安一中间就抬眼悄悄瞄了他那么一眼，就那么巧与他目光对上，慌忙又低头吃饭。
实在太不自然了，在心里叹气，又没有个彻底的解决办法。
你要是说：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人家回你：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要是说：保持距离好吧。人家回你：怎么水族馆分地盘儿吗？你待的地方别人不能待？
你要是说：为什么老围着我转？人家说：自恋什么呀，我在这工作。
哎，丢死人了。
吃完，赶紧跑。
下午一场海狮表演完，去海豹那边做了表演助手，就又去擦鱼缸去了，不过今天擦外面，不需要潜水擦里面。
碰见路棘的时候，路棘居然在热带鱼区领着十几个孩子，当起了讲解员。
就见他指着一小鱼缸，声音还是那么冷那么沉。
“刀片鱼，属于虾鱼科，也叫剃刀鱼，小虾鱼。身体扁平，很直，喜欢鱼身和头朝下垂直漂浮。”
讲得一点趣味都没有。
一般有点活力的讲解员，就会在这个时候极具丰富的表情问围着他的小朋友：“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等小孩儿回答：“因为没有像其它鱼一样有用来滑水的宽大的鳍。”
这个时候就得夸张地夸奖那孩子“答对了！真聪明。”之类的。
结果他面无表情讲完，问：“记住了吗？”
孩子们不回答，他就说了句：“这么简单都记不住，得有多笨。”
“……”
周围凝结的，是害怕，是寒冷，而且寒冷不是因为水族馆的空调。
许安一在这边感慨：那些孩子看这样一大高个，气质可怕，就算记住了都被吓忘了喂。
远远瞧见他目光又往自己这边瞄，那眼珠子简直冰冷幽暗到了极致，赶忙低头刷地。
好一会儿才刷完，拧着桶子要走，一转身碰个满怀，抬眼，又对上那黑眼珠子。
许安一心想：你要说你不是故意在我周围转，我都不信。
“晚上请你和你哥吃饭。”
“啥？”
“你哥是不是喜欢吃麻辣的东西？最喜欢的是不是麻辣鱼？”
“……”
“晚上8点，就在你家楼下等你们。”
许安一急了：“哪有你这样请人吃饭的！”
“那该怎么请？”
“你得问人家愿不愿意。”
“那你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
“那不就是了。”
“什么意思？”
“反正都不愿意，为什么要问。”
什么神逻辑？！
许安一想了想，就算被打也得拒绝才行，勇气我也是有的，瞪大眼来表示。
“不———去！”
“那我买材料去你们家做给你们吃。”
“？！”许安一已经快被他的逻辑蜇满包，“你当你自己跟我们是很熟的朋友还是什么，还去我们家，你这是骚扰，我报警抓你。”
“是熟人。”
“？”
“你哥，见到了，就知道，是熟人。”
……
许清江在这边右眼皮一个劲地跳，虽然他不信老听见的那句话：左眼跳财，右眼跳崖。
但是心里隐隐觉得今天不会是个好日子。
果然，中午和客户见完面上楼，进办公室就看见夏灏坐他椅子上旋转着玩耍。
夏灏一见他进来，故意连人带椅子滑到他面前，仰着头。
“好久不见啊…许～总。”
许清江手还在门把手上，转头去看他助理的位置，都去吃饭了。
进门走到自己桌前，站直了看他，对望那么几分钟，才问：“夏总，来签合同？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惊喜嘛。”
许清江径直坐中间沙发里，倒了水来喝，喝完拿公章出来：“签吧，合同呢。”
夏灏从椅子上起来，不坐他对面的沙发，坐他右边，把合同从包里拿出来放桌上。
“上回那个广告效果不错，”又拿一叠钱放桌上，“给你的下属买茶喝。”
“谢了。”许清江再看了遍合同，确认无误后签了字，盖了章，递还一份给他，“希望以后的广告，简单点，不用喝到这茶。”
“简单，一定简单，只要每次让我满意，什么都简单。”
许清江扫了他一眼，不确定他说的每次让他满意是什么让他满意。
夏灏靠近他，下巴快挨着他的肩膀，见他往后退，更是大胆把整个身体往他那边靠，差点就逼迫他躺了下去，还好许清江快速站起身，躲过他的故意。
夏灏嘻嘻一笑：“怎么了？合同都签了，反悔了？”
许清江没了耐心，冷冷对他：“既然是合同，按照合同来就是。”
“是嘛，”夏灏起身继续去靠近他，“就是按照合同来，不过过程久点儿就是。”
“你个人渣，”许清江没忍住脾气，愤然抓起他的衣领，“你当我这开的什么？妓院吗？你介绍来的两个人是什么人，恶心不恶心！”
“啊，没成功啊他俩，怪不得了，”夏灏对于他的生气，显出了更多的亢奋，“他们在背后说你好多坏话，说什么脾气难搞，不识趣，我可都帮你骂回去了。”
许清江松他衣领的同时推了他一把。
“没别的事，滚吧你！”
“啊…”夏灏语气换成了万般委屈，“怎么合同一签，翻脸不认人了呢？”
许清江推着椅子背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开始忙自己的事，视他为无物。
夏灏却抄着手在他办公司四处观看，看累了，站在一幅挂画前。
房间内有了断断续续好几声笑。
“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吧，大二的时候，在邗市拿的艺术类展摄影组二等奖。”
说完转身去看许清江脸色是否有变。
似乎达到了一定效果，一副志在必得的面目，徐徐往左边走，徐徐转动百叶窗的开关，将外面的办公区域和这间办公室隔离。
房间内又有了几声环转的笑声。
“明明是两年前来的戌城，怎么资料上写的是从小在戌城长大？明明只有一个姐姐，哪来的弟弟呢？明明有那么大的公司需要继承，怎么在这里开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呢你说。”
许清江脸色已经惨白，张着眼望他，没能有所反应。
夏灏关了最后一扇百叶窗，锁了门，走到他面前，躬身往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凑得非常之近，幽着声。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明韩公司的公子，韩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