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报案已经过去一天多时间，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让栗家人的心揪成一团。他们都明白，栗确失踪的时间越长，也就意味着平安归来的可能性越低。

叶松萝对栗确发生意外的断言，更是让栗越坐立难安。这种不安在栗越发现栗确的宿舍长有毁灭证据的嫌疑后，直接拉至最高。

结束和校方无意义的争辩之后，乔女士像只斗败的母鸡，就连耷拉着的眼皮都透着一股萎靡的无力感。栗越知道母亲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只好暂时瞒下了关于叶松萝的事情，找了个地方给郑警官拨去电话，告知了她对王思敏的怀疑。

挂断电话后，刚刚还萎靡不振的乔女士却抹了把眼睛，斗志昂扬地从室外长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不甘:“我们去趟雀儿的宿舍，看看她那都是什么同学！”

“万一…栗确真的出事了呢？万一真是她那宿舍长呢？那不是打草惊蛇吗？还是等警察去调查吧！”栗弈骁不赞同乔女士的提议。

“等等等，我一秒也等不下去了！怕打草惊蛇我们小心点就好了，就说我们想看看栗确在宿舍里还有没有东西，看看有没有线索！”

栗越不赞同乔女士这种冒险的做法，但知晓她这会儿肯定没办法安稳下来，干脆将事情交给天意，如果栗确确实有东西留在宿舍，她们就跑一趟，如果没有，乔女士就放弃这个念头。

乔女士掀起眼皮看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栗越只好自说自话，权当她是同意了。

没想到栗越致电给王思敏后得知，栗确还真有东西留在学校宿舍。而她们班这会儿刚上完两节课放学，有时间给她们开门。

“阿姨爬累了吧，我们班宿舍都住六楼，平时搬桶装饮用水都不太方便。”王思敏一边喘着粗气拿钥匙拧开613的宿舍门，一边随口寒暄。

女生宿舍不让男生进，他们不想惊动辅导员，因此上来的只有栗越和乔女士。

钥匙拧了半天门没开，王思敏才反应过来里面有人，重新把锁关拧回去才打开了门。

宿舍条件一般，一室一厅一阳台一洗手间一沐浴间的布局，狭小的宿舍里住着八个人。外面的小厅用于学习储物，靠墙摆放着两排柜子和四张长桌，里面的房间靠墙放置着四张上下床，再往里是阳台、沐浴间和洗手间。

王思敏告知栗确的储物柜和床铺所在位置后，就自行去洗手间洗脸去了。

许是听见动静，栗确隔壁床上铺厚重的床帘里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看见栗越的脸似是被吓了一跳：“栗确？”

栗越还没说话，女生就立刻推翻：“不是，你不是栗确，你是她姐姐！”

栗越这会儿倒是有些意外了，她和栗确是双胞胎，长得很像，脸型眼神气质却不太一样，所以栗确的同学老师多看几眼就能猜出她们俩是双胞胎，但能一眼就准确说出她是姐姐的，还真就只有叶松萝和眼前这个女生。

“你好，我们来整理一下栗确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女生的视线在她们脸上多转了几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开口的打算，不管不顾地重新钻回那个由床帘间隔绝的世界里。

宿舍里陆陆续续地结伴回来几个女孩，看见陌生的两母女后就迅速猜测出她们的身份和来意，顿时噤若寒蝉。她们和母女俩打了个招呼后就各忙各的，不再说话。

八人宿舍里明明全是大活人，却只有动作的窸窣声作为背景音。栗越和乔女士都品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栗确的柜子没上锁，只放了几件夏天的衣服和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压根没有值得挖掘的线索。而栗确的床铺只光秃秃地铺了一张席子，上面散着UNO、扑克牌等桌游道具，还堆了几张明显是宿舍同学闲置的床上书桌。

似是怕她们误解，栗确上铺的王思敏从床上探出头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铁架床发出声响：“不好意思啊阿姨，那些牌是我们的。栗确不是搬走了嘛？床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有时候就会用她的床玩一会儿牌。”

很正常也很好理解的话，但在栗确下落不明的时候听见这样的话，栗越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有一种微妙的鸠占鹊巢之感。

“没事。”乔女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原来你不止是栗确的宿舍长，还是栗确的上铺啊！谢谢你们之前照顾栗确了，更谢谢你昨天这么热心地帮忙打扫栗确的房间。”

一石激起千层浪，栗越立刻察觉到宿舍里好几个人都向她们这边投来惊讶的视线。

床帘后的女生更是突兀地笑出声来，丝毫不在乎这样的笑带着直白的讽意，像是指甲挠过黑板的声音一样刺耳又令人抓狂。

王思敏往床帘方向瞪去一眼，却被厚重的床帘无辜地弹回。她脸上的表情僵如寒冰，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讷讷地摆手:“应该的，我没做什么。”

床帘后的女生在这时掀开了床帘，利落地爬下楼梯。她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在外间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舍。

“应柚宁没打工也没去上课啊？”宿舍里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

“不点名的课她不都很少去吗？”另一道声音回话。

经过刚刚那一出，王思敏似乎放弃了维持表面友好的打算，垮着脸瘫坐在上铺翻阅着书籍。

栗确的舍友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聊天问话，反而可能会打草惊蛇。乔女士和栗越一致决定先行离开，她们装模作样地拿袋子收拾了点东西就离开了613宿舍。

没走多远，她们意外在楼梯口撞见了早就离开的应柚宁。

女孩吞云吐雾的老练姿态和她文静的气质截然相反，形成一种滑稽的差异感，让人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栗越眼尖地留意到她夹烟的手指被尼古丁浸黄了，手指上夹着的也是味道更醇烈的男士香烟。

对上栗越和乔女士打量的视线的时候，她丝毫没有被家长抓包的慌张感，反而就着抽烟那只手，朝她们轻轻晃了晃，权当是打招呼。

铩羽而归的母女俩艰难地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声音急迫地追上来：“栗确有消息了吗？”

母女俩诧异地回头，这还是栗确宿舍里第一个对栗确失踪表示关心的活人。

“害，睡傻了！不用问，你们出现在这里肯定就还是没消息。”应柚宁再一次自问自答，推倒了由她自己提出的疑问。

“别担心，栗确傻人有傻福，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应柚宁能准确辨出她是姐姐，又特地叫住她们关心栗确的情况，栗越直觉她是她们此行唯一的突破口，能让她们知晓栗确和王思敏的过节，了解栗确在校的人际关系。

栗越和乔女士交换眼神，得到认同后，她扭头直勾勾地望向应柚宁，试探道：“同学和我妹妹熟吗？”

“一般。”女生拾起地上放着的装了水的塑料杯，猛吸入最后一口烟，随手把烟头扔进杯子里，薄唇喷出缭绕的烟雾。

眼见栗越眼睛里的光和杯子里的火星一起彻底熄灭，她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话，“比宿舍其他人熟点。”

“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

在应柚宁的口中，栗确是一个过分在意他人目光的女生，不安是她常年吸食的空气。

大学是初阶版的社会，进入新环境里的新生都喜欢拉帮结派，靠抱团取暖来抵抗漂泊求学的孤独感。因此栗确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朋友的，栗确只是内向，话少，但维持基础的人际关系还是没有问题的。

栗确人际关系的转折发生在和王思敏的相处上。

栗确因为情绪问题浅眠，而上铺王思敏微胖，睡觉也不那么踏实，翻身的动作比较大，起夜也不会放轻手脚，导致栗确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缺觉的状态，情绪更加调整不好。

因此栗确在心底挣扎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私下找了王思敏，表示自己觉浅容易惊醒，让她起夜时候尽量放轻动作。王思敏一口答应下来，但后续仍是我行我素，丝毫没有改善。栗确不敢再和王思敏提这件事，怕她觉得她矫情事多，也知道提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海城大学宿舍的桶装饮用水不送上楼，要自己拿水票去宿管阿姨处兑换，再自行搬至楼上。613宿舍一周的饮水量约为两桶，工作量并不小，因此搬水约定为宿舍内两人一组，轮流搬运。刚开学的时候王思敏还会和栗确一起搬运，但很快她就因为精彩的社团活动而昼伏夜出，经常不在宿舍。偶尔一两次，其他舍友还能搭把手帮忙搬一下，次数多了栗确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帮忙，催促王思敏回来她也只会敷衍说晚一点。栗确不好意思让舍友因为她们一直要去隔壁借水喝，只能一个人休息好几次，独自完成桶装水的搬运。

以上种种不愉快导致栗确在某次辅导员的抽查访谈中，表示自己睡眠状况不好，试探着问询了能否换宿舍的事情。而辅导员直接将这件事反馈给了学习委员兼宿舍长王思敏，让她妥善处理这件事。

王思敏对栗确的“打小报告”行为很是不齿，她们宿舍包括王思敏在内的一大半同学都是本地人，又因为她是班干部而和她关系比较好，她就带着这帮人一起孤立和排挤栗确。

社会是残忍的利益关系，王思敏的人脉广，又是班干部，栗确原有的舍友兼朋友在权衡利弊后，也逐渐远离栗确。

就这样，才开学一个月多一些，613宿舍就已经有了两个独来独往的女孩，一个是被孤立的栗确，另一个是一开始就懒得融进宿舍的应柚宁。

但她们俩并没有抱团取暖。

无他，应柚宁很忙，忙于打工赚外快，不点名的课都很少去上，更毋论无用的朋友。反正她占据了外貌优势，哪怕不去上课，班上的男生也会主动告知她作业相关内容。应柚宁从一开始目标就很清晰，她上大专只是为了混个毕业证而已。

应柚宁和宿舍其他人关系都一般般，对栗确的态度倒是有些微妙，她偶尔会在冷嘲热讽中和栗确谈心。究其原因，大概是她冷眼旁观了栗确被孤立的全程，对栗确没有看穿人际关系的本质，还在自怨自艾而怒其不争。

“你们是朋友吗？”栗越既对王思敏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又对栗确和应柚宁这样的关系感到不解，应柚宁直言她经常嘲讽栗确，却也经常和栗确聊天。

“当然不是，栗确就是慢慢接受了自己没朋友这件事，才搬出去开始创业做淘宝的。”

“啊？”栗越愈发觉得混乱，被孤立不应该努力找到亲密的同伴，狠狠地打王思敏的脸吗？

应柚宁却说：“栗确和我提过，在工厂打暑假工，单纯地作为一枚螺丝钉被拧上发条的那段时间，是她最轻松自在的日子。”

她意味深长的视线扫过栗越和乔女士的脸，潦草地为这段谈话发表结语，“有时候，努力会弄巧成拙。你们越是逼着栗确努力，她愈发感到痛苦，很多时候不是她不为，而是她不能。”

没等乔女士和栗越反应过来，应柚宁已经趿拉着拖鞋往回走了，随意地朝她们挥挥手：“拜拜！快点找回栗确，她还欠我一杯丝袜奶茶没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