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天比拉磨的驴还忙，比犁地的牛起得还早，但谢棠好像觉得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五点半睁眼就出去小区跑圈提升体能，七点收拾好书包和裴依一起上学，课上认真听讲，课间边啃鸡腿边听学霸萧郡讲题，课后要么操场练球要么去商贸中心学表演，然后等萧郡一起回家。

每一件事都在不断地给予她最坚定的正反馈，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自己正在一层一层地被镀上坚实的盔甲。

虽然起初她加入篮球队的时候完全没把自己当小姑娘看，但她渐渐地发现这根本没必要，这个篮球队有她这个女队员，是整个队伍的荣幸好吧！

天天伴着秋日暖阳练球，这帮家伙半点防晒不涂，一个个几天就晒得比黑猩猩还黑，脸和胳膊蹭蹭爆皮。

谢棠看不过眼，带了一盒150g的防晒霜勒令他们往自己身上招呼。这几个男生刚开始还扭扭捏捏嫌弃这嫌弃那，谢棠擒贼先擒王，手掌倒了一大滩防晒抹在了费腾的胳膊上，让他被迫自己抹匀。

俩小时过去，另一条胳膊被晒得生疼，这一条还舒舒服服地活动自如。

从此防晒成了与运动饮料并驾齐驱的球队神器，谢棠撇嘴看着队员们虔诚地抹防晒的样子：

“现在懂得女生的智慧了吧？”

这天刚训练完，谢棠端着水在台阶上坐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不敢一下子喝太猛，身体受不了。

费腾走过来递给她一个金灿灿的手链：“喏。”

“这是什么？”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比赛了，我们球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运物，平常练球的时候都会随身养着，这是给你的。”

“不是吧，球队福利这么好，还发金子？”

费腾笑笑：“只是镀金罢了，你守护好，能赢比赛比什么都强。”

“真不贵？我回家自己找个能戴在身上的东西成不？”

谢棠可不能随便要别人礼物，但如果这是球队的规矩，她不好破坏。

费腾失笑：“真的，这条手链我都是和篮球的东西放在一起，感觉从玄学角度讲，它应该会比较有用。”

“那成，等我什么时候不在球队了，会还给你的。”

谢棠欲接过手链，没想到费腾直接也坐在台阶上，叫她摘了护腕：“第一次我先帮你带上，这个扣比较难解。”

她只好从善如流。

本来以为这就是芝麻大点的事儿，可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用手机拍到了这一幕两个人的背影，偷拍角度极为暧昧，没有拍到具体的佩戴动作，反而把他们拍的像是故意依偎在一起，还放在了E&L新闻社上。

这个堪比校园版天涯论坛的软件上充斥着各种八卦，每一个都能挑动着青春期少男少女那颗躁动的心。

“不是吧，费老大喜欢这种？”

“哎，要是没有正面图我还以为俩男的在搞暧昧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许皎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顶楼上，你忘了当初那个被迫退学的了？叫什么晴的那个。”

谢棠并不想给予理会，只觉得上面的人有病，看见一男一女就会自动联想两个人必然有爱情方面的联系，难道就不能是单纯的队友或者朋友？

当时还没有“性缘脑”这个词，但谢棠已经感受到这个世界对“男女是否存在纯友谊”这一命题的最严苛的拷问。

学校走廊里偶尔会碰见许皎，对方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冷冷地凝视着她，甚至经过的时候还能听见她的跟班抛下的几句讽刺：

“男不男，女不女。”

不敢指着谢棠的鼻子说，主打一个苍蝇环绕般的旁敲侧击。

谢棠身边的人渐渐觉得这两周的她不对劲，越来越拼命三娘，疯狂学习疯狂练球不说，举止行为也越来越古怪。

粉色文具全部送人，书皮也换成了黑漆漆的铜版纸，桌洞里再也没有女明星的海报或者贴纸，球鞋换成了黑或白，坐姿越来越放荡不羁，也再不讲悄悄话。潘俊婷跟她八卦明星的时候只能得到淡淡的“嗯”一声。

一天萧郡实在忍不住了，用手里的碳素笔戳戳她的后背，递给她一张便利贴。

上面写着娟秀的几个字：“为什么最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男生？”

谢棠愣了几秒，好像被一下子戳中了心事，心里一股火一下子窜出来，唰唰动笔：

“谁规定的什么是男生什么是女生，再说我像男生有什么不好？”

萧郡收到回复，知道她生气了。

写了又揉掉，揉掉了又拿出一张便利贴写，然后又觉得不行拿笔划掉。

裴依好奇地来回瞅着两人，但是她俩没一个想要透露内容的意思，仿佛字条像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只留二人在其中。

“别误会，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你做你自己就好，你快乐最重要。”

谢棠手里捏着这张字条，久久未动，末了掏出篮球，去操场上发泄这无名的怒火。

她其实知道萧郡是在关心自己，但她没法向她言说这种莫名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装扮成假小子模样？谢棠扪心自问，她自然是怀念自己长发飘飘时候的臭屁样子，她喜欢穿着裙子的自己。

可是穿着男装的她好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保护罩，在这个罩子中，谢棠是新的自己，是无拘无束的，是肆意妄为的。女生们不再妒忌她，男生们愿意平等看待她，她的身上不再有“一个小姑娘”这样的标签，她觉得很自由。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尝试摆脱的不仅仅是一个标签，而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规训。

很好笑的是，越来越多的女生来看他们球队打比赛，只不过不是来看费腾这种“老牌校草”，而是来看E&L新闻社新出炉的“校草”榜单上的冉冉上升的新星——谢棠。

榜单下面的帖子里一堆人在讨论，谢棠是如何从初一级花沦落到不堪入目的雷人少女，又是怎样一步一步成为了三中有史以来最帅的T，甚至干掉了很多霸榜男神，成为了排名仅次于费腾的“校草第二”。

发育确实比同龄人要早一点的谢棠身高已经166公分，在2010年那个时候，真的比一半的男生都要高。再加上谢棠认真防晒，发型也没有随便搞个寸头，反而稍微长一点，还有些造型感，妥妥的一个白瘦高的帅气少年。

谢棠几乎是皱着眉看完同桌发给她的帖子，这措辞看的她一脸迷惑，自己咋就成了女生们追捧的对象了，要知道她可是刚刚经历完几次实打实的校园霸凌。

“什么是T?”

“我也不知道，我正在帮你查。”

同桌潘俊婷也是一脸懵懂无知，班级里是不允许用手机的，她正趁着课间偷偷在下面疯狂百度。

倒是后桌的裴依小声地解释：“就是女女关系里，比较攻的那一方，一般可能形象都会比较帅。”

萧郡其实早就已经静静地停下了写字的笔，听到裴依讲这些，她有点吃惊地望了过去，发现裴依竟然有些脸红。

谢棠只听到了“帅”这个字，手里转着篮球笑嘻嘻：“我可真厉害，长发美丽，短发帅气！”

最近她确实收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小纸条，还有女生红着脸在她打球中场休息的时候送她饮料。

但谢棠没当回事，女生欣赏女生，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转眼篮球赛到了，市教育局一向都蛮重视一年一度的多校篮球联赛，也会有一些球探来提前摸摸底，说不定能遇上以后青赛选拔的好苗子，自然各个学校也都对篮球队学生给予了各种优待。

谢棠没有意向在篮球这方面长久发展，彼时女篮也有什么观众，但从宏观层面，女篮的选拔已经获得了一些关注，更何况她又是作为男队的替补出现，这种新奇的组合总能成为媒体渲染的噱头。

也许是由于这几个月以来没命似的训练，三中全队都在超常发挥，竟然在小组淘汰赛里一路挺进到了半决赛！

轮历史，三中最好成绩不过是在四分之一决赛里拿了个第五，差点摸到四分之一的入场券罢了。

谢棠虽没有上场实战，却也在替补区跟着球队一起跳跃，跟着观众一起欢呼，生怕自己被叫去替补，身子还是冷的，没活动开。

虽然已经训练良久，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甚至希望教练早些让自己上场，这样不至于等到比赛最焦灼的时候。

然而墨菲定律总像个魔咒，牢牢把人定住。

一直到最后一小节，谢棠才被叫上去，此时比分虽然处在胶着状态，但三中是落后位置，这让谢棠临上场的时候都感觉手心发麻。

她站在赛场边缘，队友们一部分面带忧色，一部分则在低声交流着担忧和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了来自体育馆每一个角落的压力。

对手队的球员们互相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在嘲笑谢棠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们也早就听说三中球队有个女替补，对此抱着一种戏谑又好奇的态度。

女的，那就让她长长见识。

谢棠知道自己不是速度最快的，所以她必须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比赛重新开始，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果断。

对手队迅速展开进攻，试图利用她的弱点。一个高大男孩持球快速突破，试图从她身旁突破上篮。谢棠紧紧盯住他的动作，迅速侧身，精准地进行了一次切球，把球从对手的手中拍了出来。

她迅速将球控制住，观察队友的位置，决定传球。对手队的防守球员们迅速围拢过来，冷静地运球，谢棠用了一个精妙的胯下运球，晃开了一个防守球员，然后立即用了一个背后运球，将球从另一个防守球员的手下送出，成功传给了费腾。

费腾接球后迅速推进，但对手队的防守非常严密，进攻被迫暂停。

三分线外，谢棠接到队友的回传球，她毫不犹豫，迅速做出一个假动作，骗过了扑过来的防守球员，立即起跳投篮。

……球飞向篮筐，然后，一个悬念的瞬间。

球进了。

那一刻，谢棠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时间静止。

此后的一切就变得初期顺利，她觉得自己不仅丝滑地融入了球队，甚至有史以来第一次成为了被配合的中心。

所有人都在给她传球，都在随着她的走步移动，终于又找回了拥有权力的感觉。

比赛结束，三中险胜。

谢棠被队友们高高抛起庆祝，落下的那一瞬间，头顶篮球场的白炽灯晃得她像是在梦境中坠落一样。

远处的观众席上，萧郡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切，她又看见了如此明媚耀眼的谢棠。

萧郡的膝盖上摊开一个素描本，上面有一张谢棠的铅笔速写。

是她被教练叫上场前，在球场边缘努力做深呼吸的模样，可爱地握紧拳头，眼神坚毅。

人人都爱球场上大放异彩的她，只有萧郡喜欢她迷茫纠结后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就像乌云背后，那一缕夺目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