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刚上一年级，萧爸萧妈都忙着自己的事业，她放学了没人接，只能先回到离学校比较近的奶奶家。

一般都是姑姑接她和薇薇姐一起回来，有一天姑姑也临时有事，打电话到学校让她们结伴一起回来。

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两个小孩子走过那么多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薇薇赶着回家看动画片，一路上走得飞快；萧郡发育的晚，那个时候比她矮了半头，自然是跟不上她。

萧郡心里其实很着急，她也不想耽误表姐看动画片，于是拼了所有力气努力走快。

过马路的时候她根本也忘记了妈妈叮嘱过的要看红绿灯，一心只想赶上薇薇，突然她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就这样紧贴着她过去，带起来的风把校服的拉锁都扯开了。

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探出脑袋的大声咒骂让她回过神来。

“找死啊你！”

仿佛一桶冰块从她头上浇下来，与死神的擦肩而过让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想哭又哭不出来。

薇薇不耐烦地回头。

“干什么呀，存心让我看不到片头是不是，快走！”

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薇薇没有牵手甚至也没有握她的手腕，而是用食指拎起她的小指头，拇指的指甲使劲扣着她小指的关节，一路就这样拖着她回家。

等到了奶奶家薇薇撒开手，萧郡低头看去，小指的第一节已经失去了血色，关节处也渗出丝丝鲜红。

等妈妈来接她，萧郡委屈地把事情说了，期望着能讨回一些公道。

这个公道到底是讨到了，一向温和的妈妈第一次在婆家面前爆发了。

只不过话题从维护她变成了控诉爸爸出轨，奶奶被气到捂着心脏住进医院。

萧郡后来才知道，那天不仅是她差点被车撞死的日子，也是妈妈发现爸爸劈腿的日子。

之后的几个月，她们母女像是受到了什么诅咒，萧郡的外公外婆也因为事故双双离世。

萧郡变得异常的乖，她可以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因为她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翻天覆地的变故是因为自己主动告状才引起的。

“可是这根本不怪你啊！”

谢棠气鼓鼓的一句话打断了萧郡的思绪。

两个人在洗手间擦着裙子，大部分的污渍倒是洗掉了，就是还残留着一块橘色。刚才的泼水变故被姑姑和奶奶轻描淡写地带过，只让她们去薇薇房间换件干净衣服。

“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谢棠想了想，摇了摇头。

“一只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一场龙卷风。”

从那之后，萧郡只做对的事情，所有孩子应该有的莽撞和冲动，都在她身上消失了。

谢棠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刚想反驳，门口却传来陈阿姨的声音：

“郡郡，老太太说离吃饭还有一阵子，你和你同学先在薇薇房间里玩会儿再下楼。”

薇薇的房间比萧郡的还大，装修风格却截然不同，一进去就是铺天盖地的粉红。

两个人进去的时候薇薇正倚在床上发着短信，抬眼看她们进来，清了清嗓子才张嘴，她自知理亏，说话倒也没那么横了。

“你去我衣橱里随便挑。”

一副随意而又高傲的语气。

萧郡挑了一件黑色长袖裙子出来，薇薇见了冷哼一声：

“哟，还挺会选，那是我妈刚托人给我从成都带的呢，最新款。”

说不清这是调侃还是鄙夷的语气，萧郡握着衣架的手臂微僵。

谢棠从她手里拿回这件裙子挂回衣架：

“不好看，黑色显老气。”

薇薇抬头瞥她一眼，没吭声，心里想着爱穿不穿，先前还有的一点惭愧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是谢棠看着萧郡洁白裙子上刺眼的橘色污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不行，那就再换一件好了。”

萧郡倒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看向满当当、塞得像暴食者的胃的衣柜。

“等下！”

谢棠今天背了小书包，她翻出来一个手提包一样的文具袋，从里面取出一个蓝色塑料包。

袋子里是一只灰色的、毛茸茸的兔子。

“这是我本来要别在书包上的挂件，可爱吧！”

说着谢棠凑近萧郡，轻轻揪起她胸前残留着果汁的那部分衣料，把兔子别了上去。

萧郡被靠近的那一刹那，意识有些抽离，屏住呼吸看着谢棠的头顶。

“你有三个发旋。”

“啊？”

谢棠整理完她的裙子，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她。

“三个发旋的人，打架不要命。”

“什么鬼啊，你刚才在数我有几个发旋？”

薇薇也听见了她俩的对话，停止了发短信的动作，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两个人，嘴里嘟囔着“有病吧”，真的不理解这两个人生活的次元，跳下床出去给小姐妹打电话吐槽去了。

**

饭菜很丰盛，各式各样中餐西餐满满一个长桌子，谢棠跟着萧郡坐在最下尾处。

虽然这些菜肴有的谢棠都没听说过，但是她有点吃不太下去，也不太敢夹离她比较远的菜，因为大家都一动不动，只吃自己眼前的。

萧郡的堂哥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杯果汁，恭恭敬敬地对萧奶奶祝酒。

萧奶奶满脸慈爱：“郁儿长大啦，越长越帅气，跟你小叔叔二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萧郡大伯母脸上满溢的骄傲瞬间消失，不轻不重地将筷子放桌子上一撂；一旁的萧郡姑姑瞧见，得意地撇撇嘴。

仿佛是为了应和萧奶奶的话，突然响起开门的身影，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带着一股凉意走了进来。

谢棠明显能感觉到身旁的萧郡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她在桌下握住萧郡的手，使劲捏了捏，萧郡微微侧脸回应她，表示自己没事。

谢棠带着愤恨的心情抬头看向走向餐桌的那个男人。

男人留着略长的黑发，在脖后束成低低的短马尾，面色苍白冷冽。

谢棠无法相信这个男人和自己爸爸是一样的年龄，虽然谢父也不怎么靠谱稳重，但是他看起来和一般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不同，至少像个父亲的模样。

而萧郡的父亲身上混杂着书卷气和隐隐的暴虐，虽然显得很年轻，但行为肆意任性，一点不像是有家室的样子。

他先跟萧奶奶打了招呼，然后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

只有萧姑姑抬头挤出一丝笑：“小弟。”

他点点头，眼神停留在萧郡身上。

萧郡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只默默地吃着饭。

萧父又看向她身边坐着的谢棠。

谢棠挺直了腰板与他对视，脑海中出现了那晚她像个牛犊子一样冲向这个男人的场景。

萧父似乎并没有认出来她，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是郡郡带来的朋友，陪她一起来的。”

萧奶奶不咸不淡地解释。

谢棠动了动嘴唇，礼貌还是占了上风，憋出一句：“萧叔叔好。”

萧父略点了点头，坐在了萧奶奶身边，那里一直空着一个位子，原来是给他预备好的。

餐桌从他坐下开始就一直静默着，仿佛来了一个定时炸弹，众人都沉默着吃饭，原本就不热闹的饭局更静默得可怕。

“刚刚郡郡说她今年考了第一，还把奖学金以我的名义捐给了贫困生。”

萧奶奶含笑说，用手轻轻拍了拍萧父的肩膀。

像是完成任务一样，萧父抬眼看了下面无表情的萧郡，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比起刚才仿佛要把自己儿子夸成未来巨鳄的萧家大伯母来讲，这一点点表示简直比辱骂更过分。

萧奶奶见话头断了，又说：“今年过年郡郡回奶奶家里过吧，啊？你爸爸也来。”

直接点名提问，萧郡不好不做声。

“嗯，我妈来我就来。”

这句话瞬间让现场又堕入地狱般的寂静。

萧父冷笑一声：“呵，做梦，她不配。”

萧郡腾一下子站起身：“你更不配提我妈！她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那是她多管闲事。”

“管什么闲事，管你和你那个心爱的疯女人？”

萧父冷硬着的面庞登时因暴怒而变得扭曲，右胳膊蓄力高高抬起！

眼看一个巴掌就要降落，谢棠猛地把萧郡拽开，自己硬生生地接了过去。

脸上传来的尖锐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了萧郡和她爸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自己爸虽然也暴力，但不至于这样下死手。

萧爸显然也没料到，萧郡旁边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能这么虎。

谢棠毕竟是客人，当着一家人的面打了一个外人，这放在任何家庭都是丢脸面的，更何况萧老太太一向“看重门风”。

萧奶奶气得拿着手里的龙头拐杖给了萧爸一杵子，不过其力度之轻可能和挠痒痒差别不大。

也许是尴尬到了极点，肿着脸的谢棠竟突发奇想地向饭桌上的众人看过去。

大伯父一家明明已经难掩喜色，却还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就怕下一秒当着老太太的面笑出声来；萧姑姑倒是一脸担忧的样子，只是薇薇表姐翘起的嘴角暴露了她们一家内心的狂喜。

谢棠突然觉得好没意思，真的好没意思。

她拉住浑身警戒气到微微发抖的萧郡，用一种疲惫至极的口气说：

“郡，我们回家吧。”

一个单字，成功让萧郡狂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不过彼时的谢棠肯定不知道自己有这个魔力，很多年后被萧郡问到这个场景，她眨眨眼，表示完全不记得了。

**

两人再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微凉的风吹过谢棠高高肿起来的半边脸，让她舒服了不少。

不过萧郡走之前的一系列操作真的是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她扯着桌布奋力一掀，满桌的菜稀里哗啦地掉下来碎了一地，精致奢华的晚宴瞬间就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灾难现场。她知道如果妈妈晓得了，一定会哭着将她数落一顿，搞不好还会动手，但她这次实在忍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谢棠的存在，她反击的时候竟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好爽。

出门之前还不忘从厨房巨大无比的冰箱里拿了一个水果，要给谢棠冰镇用。

“你说你好不容易扯开冰箱门，好歹拿个贵点的水果，也不枉我挨着一巴掌，拿了个苹果能顶什么事？”

萧郡看了一眼谢棠贴在脸上的红苹果，淡淡地开口：“这是世界一号苹果，这么一个也要一百多。”

谢棠闻言，一边撇嘴一边愤愤地朝苹果啃了一口：“那行，不亏了！”

她嘎吱嘎吱地嚼着苹果，忽然觉得身旁的萧郡没了踪影，回头一看，萧郡已经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谢棠小手一挥：“行了，千万别跟我说那些肉麻的话，帮我把剩下的作业写了就当报答你棠姐啦！”

“我今天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家住了，你陪我回家偷偷拿个睡衣，我要去蹭你的床。”

几乎是脱口而出，萧郡想也没想就说：“那你穿我的睡衣。”

说完她好像觉得不太对劲，想解释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在原地踌躇着。

“穿你那个兔子睡衣？可得了吧！那么幼稚，配不上快上高二的老子！”

谢棠臭屁地抬起头，伸手去懵拽萧郡：“走吧！”

谢家住在一楼，两个人本来想从谢棠的卧室偷偷翻进去，可是走近了才发现，卧室竟然亮着灯。

“不应该啊，谢老头没事儿跑我房间坐着干嘛？”

谢棠嘟嘟囔囔。

“那你帮我去拿睡衣吧，就说我发烧了回不去家，只能就近在你家养病，估计谢老头也不愿意伺候病恹恹的我，他乐得自在。”

萧郡敲门，里面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哎，老谢，是不是你闺女回来了？”

萧郡心里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门是谢棠她爸开的，看见是萧郡不是谢棠，倒也愣了一下。

“叔叔好，我是萧郡，谢棠的朋友。”

“噢我记得你，班长嘛。”

“谢棠发烧不舒服，已经在我家躺下休息了，我来拿两件换洗的衣服。”

谢爸皱皱眉：“生病了？”

“嗯，有点微微发烧，不过我家药物齐全，叔叔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哎呦那可不行！孩子发烧了得送医院瞧瞧啊，在同学家住算怎么回事，老谢走，咱俩去接孩子回来。”

是刚才萧郡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

萧郡咬了一下唇，她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这事儿与谢棠有关，她不能不管。

“这位阿姨是？”

女人满面带笑：“我是谢棠的继母。”

萧郡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