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过，但是她们的关系似乎隐隐发生了变化。

小学的谢棠其实比初中更要耀眼。不仅穿衣打扮的时尚度远超同龄小孩的土里土气，学习成绩也很优异，每周周一升旗仪式上都能听到她声音清脆的“国旗下的演讲”。

每当这个时候，赵淑媛总是在台下鼓掌鼓得最热烈的那个人，她跟着谢棠一起骄傲着，一起享受着女生艳羡的目光，一起嗔怪着男生故意的捉弄。

她也知道，这些光环有百分之九十九是来自谢棠的，就像许多言情小说那样，她只是女主身边的那个闺蜜，也好看，也优秀，但是永远比女主矮一截。

但是这次偶然的偷听，让她终于窥见了完美公主的一丝裂缝。她躲在门后的时候，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惊讶于谢棠竟然有这样一个满口脏话、粗俗可怖的父亲。

即使被谢棠撞见，她也只是尴尬了一瞬间，旋即一种优越感涌上心头，那是她从未在谢棠这里体会过的感觉。——你虽然在学校风光无限，可是你的家庭乱七八糟，我跟你可不一样。

赵淑媛开始想要急切地寻求着扩大这个裂缝的机会，恨不得自己就能一锤子击碎这个完美的外壳，名为“嫉妒”的焰火其实很久就已经有了苗头。

她知道谢棠也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她知道谢棠也很喜欢拥有权力，谁说女生只想要被爱，权力其实更值得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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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今天挑衅，我们本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还是那么不识趣。”

赵淑媛轻抚着自己的歪在一边的马尾，淡淡地瞥了一眼谢棠：“还有，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天在门口拍照的可不止我一个。至于你家那点破事儿，早就在附近臭名远播了吧。”

谢棠只是看着她，仿佛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又仿佛认识她很久了。也许赵淑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她从来都没有细想过。

其实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暂时低头，说些卑微的话，了结这件事。

但这不是她的性格。

“赵淑媛，你有什么资格说井水不犯河水，小学五年你一直黏在我屁股后面，现在不过短短几天你就想踩着我耀武扬威了？”

她尽可能地用最鄙夷的眼神看向钟展：“还有，你们几个男男女女真上不了台面，嘲笑一个女生也能让你们兴奋这么久，无聊至极！”

迎接她的自然是劈头盖脸的推搡和拍打，钟展甚至也上前给了她一脚。

恼羞成怒的赵淑媛口中嚷嚷着：“要不是我帮你，你以为凭你就混成之前那样？你算老几啊？”

混成哪样？

萧郡那张白晶晶的脸突然出现在谢棠脑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放学不回家，也不写作业，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了，大概就是混成了每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模样吧。

真可笑，直到今天，谢棠好像才明白过来，曾经不可一世的自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在萧郡这样的好学生和老师眼里，根本就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小混混。

谢棠忍住冲到嘴边的反驳，任由他们对自己发泄所有的情绪，拳打脚踢像暴风雨般骤落。只是直挺挺地站着。

也许是他们打累了，也许是怕继续下去谢棠真有个好歹，半小时后，一切归于平静。

谢棠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她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墙壁前，等待身上的疼痛从尖锐到平钝，才缓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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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一小时，谢爸坐在茶几前低头吃着什么东西，桌上还摆着好些啤酒瓶子。

谢棠走近一看，刺鼻的油腻味，不知道从哪里买的各种猪下水。

厨房还和早晨一样，丝毫没有油烟气。

开学以来的这段时间，早饭谢棠一般都是匆匆在楼下的小铺子买点包子豆浆。附近的老板们也都知道了她家里的事，每次给她装东西都会故意多盛一些，怕她不够吃。

这些细碎的善意总能让谢棠有继续折腾生活的勇气。

家里只有一些鸡蛋了，谢棠打算去集市买点青菜，但她的钱不太够了。寒假回来的时候奶奶曾经塞了一些钱给她，都被她又偷偷塞回了奶奶的口袋里。

晚年独居的老太太，怎么能要她的钱？

谢棠曾经问过奶奶，要不要来家里一起住，奶奶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么老，还能干点活儿，不能当个闲人。”

她舍不得能长菜的园子，舍不得会下蛋的母鸡，更舍不得花钱买点好吃的好穿的。

谢棠望着喝得有些东倒西歪的父亲的背影，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我要去买点菜，没钱了。”

谢爸撑起眼皮，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回家了：“钱这么快就花光啦？”

“嗯。”谢棠不冷不淡地回答着，脸上有点羞耻的烧红。

如果自己能挣钱，是不是就能少一点和父亲交流，她很讨厌和他说话。

谢爸倒是没有再质问，动作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放在茶几上。

谢棠伸手捏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以后别吃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谢爸没回答，看见谢棠脸上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无法让人无视的伤疤，又拿起来啤酒，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

“最近我没工夫管你，你最好别惹什么事情。”

说罢又从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丢在茶几上：“去买点药擦擦，像什么话！”

谢棠紧抿着嘴，强迫自己忍住汹涌的委屈，伸手把所有的钱恶狠狠地揣进了兜里，扭头回了卧室。

换下满是鞋印的校服，谢棠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没有破碎才松了口气，她还没学会缝衣服。

重新换了一身长袖长裤，又戴上一只口罩，这才出了门。

今天的夕阳特别好，橘粉色的光漫天铺地，火焰般的晚霞没有尽头。谢棠打算去离得远些的那个新开的大市场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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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郡，这个周末咱们要去你奶奶家吃饭，陪妈妈去买点菜吧，啊？”

萧郡正在卧室里写作业，闻言心中升起一股烦躁，她能听的出来妈妈话语中的担惊受怕。

“周末总共就两天，她也不嫌折腾。”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尤其在你奶奶面前，啊？”

萧郡妈妈的眼圈迅速泛红，声音里混杂着忧虑和焦急。

萧郡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妈妈。”

母女俩刚吃完晚饭，打算溜达着去市场。

萧郡妈妈掏出口袋里记的详详细细的菜单，一个一个菜对照着买，萧郡被她打发到另一个摊位买萝卜，只有那里的萝卜最爽口。

又白又胖的萝卜们在摊子中间堆得高高的，她一眼就发现顶尖儿那个白萝卜品相最佳。伸手去够的时候忽然被拉扯了一下，原来是萝卜堆的另一边有人跟她看上了同一个。

萧郡谦让地松了手，看见对面的细胳膊费力地举起萝卜，露出的一小节手臂上有一道红的发紫的伤痕。

萝卜后面露出一张带着口罩的小脸，只余下一双大眼睛。

大眼睛看向她好似要道谢，却忽然闪出光来，还没等大眼睛开口，萧郡已经出了声：

“谢棠？”

谢棠眯起眼睛笑了，闷在口罩后面说：“我都穿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来我？你真行啊班长。”

萧郡轻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人儿，眼神如炬。

“我感冒了......”

谢棠把袖口往下拽了拽，企图转移话题：“你也来买菜？”

“嗯，帮我妈一起。”

见她并不想多解释，萧郡很有眼色地没有再追问，回想起今天扔粉笔的事，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眼前略带慌张、捂得严严实实的短发女生和从前那个飞扬耀眼的高马尾女生重叠在一起，萧郡心里有些发堵。

萧郡妈妈拎了满满两兜子菜走了过来，看见是上次来过家里的小同学，笑着说：“是谢棠吧，也和妈妈来买菜？”

萧郡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并没有把谢棠家里的情况告诉妈妈。

好在谢棠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她知道萧妈妈是好心，她摇摇头：“没有，我家就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我出来买点菜，回去还要做饭呢。”

萧妈妈眼里浮上一层怜惜，从袋子里掏出一方牛肉塞进谢棠手里：“白萝卜炖牛肉很好吃，回去阿姨让萧郡发你菜谱，你照着做就行。”

谢棠推脱了好几次都未果，只好收下，给萧妈鞠了一个大大的躬：“谢谢阿姨！”

告别的时候，萧郡从她身边经过递给她一个袋子：“刚找老板要的，回去记得用。”

谢棠打开一看，是两包冻得硬邦邦的冰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