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一座小城，人烟不多却生机勃勃，正值城内最大的中学，也就是三中，迎来寒假。

萧郡一个人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无视身边人来人往，专心听着耳机里震耳欲聋的音乐。

单看她的外表，任谁也无法将这样一个文静秀气、白裙飘飘的女孩与象征着死亡的重金属摇滚结合在一起。

萧郡只有上下学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属于自己。

可惜很快，封闭的世界被眼前的一场闹剧打破。

她花了几十秒，才能确认巷子不远处的五六个女生应该是自己班级的。

虽然已经担任班长一学期了，可是除了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别的事她一概不上心，能认出来也只因为今天这几个女生都没交假期试卷的钱，她催完再去办公室交钱，差点误了数学课。

为首的女生好像是叫赵淑媛，萧郡一听她那个尖细的嗓音便眉头一皱，错不了，课间最吵闹最做作的那个声音。

“我说你呀，喜欢发骚找谁不好，非要找钟展，你不知道那是我们棠姐的人吗？”

衣服上被泼了黑墨水躲在墙角的女生闻言抬头，乱七八糟散落的发丝间一双眼睛浸满泪水，亮的惊人：“我没勾引他！”

赵淑媛又捏着嗓子笑起来，声音比盘丝洞的蜘蛛精好不到哪里去：“钟展从来不喝甜得发腻的提拉米苏奶茶，全班只有你会买，他喝的不是你买的是谁买的？”

“是上次他问我好喝吗，好喝的话下次帮他带一杯，我才去给他买的。”

女生嘴角下撇，已经快要哭了。

“别放屁！钟展闲的没事会理你？”说着赵淑媛从旁边的人手里夺过一杯奶茶，冲着女生就泼了过去，一滴不剩。

奶茶瞬间沾满了女生整个上身，淅沥沥地往下淌，甚至还冒着一丝热气。

萧郡鼻子里瞬间盈满甜腻的奶茶味，这味道混着校服上的洗衣液味，她很想吐，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无聊，为什么像钟展那种表里不一的男生竟如此受到追捧。

还没等她决定好是否绕远路回家，一个少女从巷子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长袖黑裙，裙摆边缘绣了一圈缠绕的银丝，扎得高高的马尾笔直而柔顺地从颅顶最高处倾泻而下落在腰间。

和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打扮不同，少女快占了半张脸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嘴巴微张，有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萧郡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谢棠，在一众要么走乖乖女路线要么走朋克非主流路线的青春期女生里，谢棠的装扮总是能不落俗套地脱颖而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谢棠踩着一双牛皮短靴小跑过来，看见狼狈的女生，下意识地伸手摸兜想要掏纸巾，可惜全部都用光了。

赵淑媛面色惊讶：“你不是回家了么？”

谢棠没理她，保持着质问的眼神。

赵淑媛转了转眼珠：

“帮你教训一下潘俊婷，她不懂事。”

她带着其余人稍稍往后撤了撤，让谢棠站在了打头阵的位置。环抱着双臂，赵淑媛鄙夷地盯着角落里的女生：

“平时蠢得像猪，说话像鸭子就罢了，今天竟然偷偷给钟展送奶茶，安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她送奶茶给钟展怎么了？关我什么事？”

赵淑媛眉毛抬得高高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因为我们都知道钟展是你的人啊！也就只有你没反应过来这个s a o货的别有用心。”

谢棠没有直接回应，只是问站着的几个女生：“你们谁带校服了？”

临放假的这几天，学校里不成文的惯例就是不用穿校服，满眼看过去一片花花绿绿的，像谢棠萧郡这种黑白的装扮其实很少见。

一个女生乖乖地从包里扯出校服外套：“给，棠姐。”

谢棠拿过，走到受欺负的女生面前，轻轻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对不起，你如果要告诉家长或者老师我绝不会找你麻烦。”

她又转身看向赵淑媛，双颊泛起愤怒的淡红：

“钟展不是我的人，我和他没关系，最多算哥们儿；再者，我很不喜欢打着我的名号替我做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儿，你应该和她道歉。”

赵淑媛猛地吸了一口气，瞪着眼睛看着她，剩下的几个女生也面面相觑。

谢棠也直勾勾地回看她，那眼神中的坚定让赵淑媛铁青着脸，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女生吓坏了，只是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谢棠叹口气，然后起身。

“我们走吧。”

几人缓缓地朝巷子口走去，在尽头发现了站得笔直的萧郡。

萧郡一直背靠着墙壁，又安静的要命，根本发现不了。

“班长？”

萧郡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只是她忽然扭头，对上了谢棠的视线。

对方的大眼睛里又浮现出一丝不解，但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欲和并不熟悉的人开口打招呼前的礼貌与尴尬。

萧郡迅速低头没再看她，重新戴上了涌动着重金属音乐的耳塞：

“我路过，走错路了。”

**

萧郡回到家门口，摘下耳机掏出钥匙，向右转一圈门就开了，看来妈妈已经买菜回来了。

厨房的油烟机轰隆响。

她照例回到房间先开始写作业，只是今天好像很难进入状态。她脑海里都是谢棠给挨打的女生披外套的景象，这和她的认知与记忆很不相符。

谢棠是毫无疑问的初一“风云人物”，刚进学校一学期就闻名整个年级。

不仅因为她打扮时尚作风招摇，更是因为好几个“冒头”的男生女生都被她的跟班收拾过。

可今天这件事，为什么看起来，她好像并不知情？

萧郡发觉自己的分神，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静心做题。

**

谢棠回到家的时候暮色已经很深沉，只留下一角火红的夕阳斜斜地照进玻璃窗，窗前排满了墨绿色的啤酒瓶。

她爸有酗酒的习惯，这点她早就习惯了。本来没想当回事儿，可是今天的一切似乎又有一些不同。

房子好像变得空荡了，谢棠熟悉的味道淡了许多。

“我妈呢？”

窗台前蜷缩着的身形高大的男人没有理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谢棠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急火，快步走向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子：

“我问你，我妈呢？！”

谢爸抬头瞅她，眼神从混沌到清醒再到混沌，竟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妈跑了，找自己的狗屁爱情去了，不要你了。”

谢棠在家里一向是个任性的孩子，喜欢缠着妈妈无理取闹，喜欢被父母不问理由地娇惯。可这次，她却异常冷静，好像几年来就在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真。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谢棠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先去妈妈的房间仔仔细细翻了个遍，确认所有妈妈喜欢的衣服都被打包带走了。又回到自己房间，准确地从书桌上找到一封信，信的大概内容她翻开前已经可以猜到八九不离十。

然后，她静静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就这样，房子里的两个姓谢的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静谧。

是谢爸率先打破了沉默，先是小声地呜咽啜泣，逐渐变成嚎啕的悲鸣。他哭到声嘶力竭后，从房间里取了个东西，摇摇晃晃地来到谢棠的卧室，打开她的衣柜，拿出一件鲜红的纱裙，愣愣地看了几秒，然后用手中银亮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对准裙摆剪了下去。

他剪裙子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狠，红色碎纱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在空中，有几片还飘到了谢棠的身上。

然后是白色麻布裙、绿色花苞裙、蓝色人鱼裙......统统都被粉碎在了那把银剪子下。

那把剪子，是谢妈妈用来裁剪各种布料给谢棠做裙子用的，说以后她当了大明星也要为她做衣服穿，接生婆竟成了刽子手。

谢棠盯着遍地残破，突然很想笑。

直到谢爸生拉硬拽，把她扯进一家理发店，她才如梦初醒般地爆发了。

“我不剪！不剪！”谢棠在座位上挣扎，却抵挡不住谢爸的铁砂掌，被死死地按在原地。

手拿剪刀的美发店老板有点不耐烦：“还剪不剪了？刚放假，等着剪头发的人都排到门口啦！”

谢爸硬着一张脸：“剪！”

老板握住谢棠的一大绺头发，触感如上好的绸缎，愣了愣，忍不住道：“剪了确实有点可惜，唉，小姑娘哟，等你能给自己做主了，可要再留回来啊！“

一剪子下去，乌黑的秀发应声而落，谢棠猛然停止了尖叫，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回到家，谢爸沉默地打扫着屋子，把所有垃圾打包在一起放进一个大黑塑料袋准备扔出去。

谢棠只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抓着狗啃似的短发，把头埋进膝盖里。

谢爸打开门，顿了一下脚步，给了她一个僵硬无比的解释：“以后没人给你梳辫子，留个假小子头也用不着穿什么裙子。”

谢棠没理他，只是想起妈妈，穿着一身漂亮的黑裙子，一头乌黑的长卷发微微被风吹起，美得不像话。从小到大，很多人说她像妈妈。

谢棠其实挺希望妈妈能早日离开的，只是她以为，她还会带着自己走。

拒绝霸凌！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