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宝不知什么时候躺下了,正侧卧在地上,单肘撑起上半身,跟回家了似的。
陈天宝是阴阳怪气的一把好手:“还我怎么知道~那老头儿可大有来头,专挑上前搭话的倒霉蛋推荐来莫崇山,我兄弟就是这么进来的。”
林一鸣腹忖:就是天选的大冤种呗。
“你兄弟也在第三层?”
“是啊,但是关在离咱们很远的地方,隔了十几间屋子吧。”
“还没被吃啊?”林一鸣下意识脱口道。
陈天宝:“……你会不会聊天啊?你才要被吃呢,再说了,你见谁家把刚买来的豚当场宰了吃的?那瘦瘦小小的,吃啥?嗦骨头啊?不得养得膘肥体壮?”
到了这会儿,林一鸣已经没脾气了。
陈天宝一边说一边吐槽:“四个方向各有一个领头人,叫什么...方领?比我那天宝都难听...而那老头就是四个方领人的头儿,叫…四方总领,这还稍微好听点儿。”
“原来如此。”
林一鸣总算觉得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渐渐散开了。
有时候指引你走出迷雾森林的,不一定是仙子精灵,也有可能是陈天宝...
“那金矿何在?”林一鸣严肃道。
“你要干嘛?你该不会...也想发财吧?咋,皇子很穷吗?”
林一鸣觉得自己额角滴出了两滴冷汗:“...你觉得呢?”
陈天宝早已对林一鸣改观,先前怼他是因为看不上,现在怼他是因为好玩。
“我咋知道。”
陈天宝嘴上这么说着,手却伸入怀中摸了张纸出来,从两根木栏中间扔了进来,林一鸣忙走过去拿起。
那纸被叠得四四方方,巴掌大小,展开却是很大的一张。
林一鸣就地坐下看,只见崇山峻岭之间画着个不怎么规整的小圆圈,距离圆圈很远的地方,大概有...三四座山那么远,点了个墨色小点。
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过来指着图纸,陈天宝:“圆圈就是这个围楼,黑点是金矿的位置,你一个人不行的,赶紧去找人来吧。”
林一鸣斜眼看他,“那你干...你怎么还躺下了?不嫌脏啊!”
陈天宝一梗脖子:“啧!大丈夫不拘小节!又不是姑娘家,那么爱干净干嘛!”
林一鸣撇撇嘴:“这该死的松弛感。那我去搬救兵,你干嘛?”
“不用你管。呐,看着啊,我只讲一遍,这林子里错综复杂,野兽出没,要是迷路被吃了,可没人替你收尸。这里。”
陈天宝说着,手虚空在图纸上沿着围楼往左划了一条笔直的线。
“这就是下山的方向,此山很特别,地势先高后低再高再低…最后越过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头,就能看到你来时的那条路了、”
“你怎么知道我从哪来的。”林一鸣好奇将他打断。
陈天宝皮笑肉不笑:“...我料事如神。那老翁在郡城里啊!从城里出来到莫崇山只有一条路!!还我怎么知道...”
林一鸣被他陡然抬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不禁闭眼歪头,“你小点声!聋了!!”
陈天宝嫌弃又幽怨地瞪他一眼:“继续看!好多人之所以没能逃出去,就是因为对地形产生了怀疑,那山头海浪似的忽高忽低,就在自以为快要到达平地时,便会遇上个更高的山头,殊不知,只要翻过去,往后皆坦途。”
陈天宝嘴上说只说一遍,记不住迷了路被野兽吃了活该,但手还是很诚实地用炭笔在图纸上将那条线标了出来。
林一鸣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不离开,但没有勇气张口。
想他一个堂堂王爷,一个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混到被一个山匪吼来吼去、惮他的气势…真是可悲!可悲得很呐!!
这要是叫赵昱宁看见了,定会笑他林一鸣也有今天...
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二人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就那么一个靠在木栏边,一个侧躺在地上睡着了。
他们是被一声紧一声的呼喊吵醒的。
林一鸣竭尽全力唤醒混沌的神智,揉了揉眼睛,“唔…天亮了。”
一扭头看见陈天宝也才睁开眼,只是赖在地上不想起。
“他们在喊什么呢?”夜里有点凉,林一鸣嗓音有些沙哑。
“召集矿工下矿,一去就是好几天。”陈天宝忽然意味深长地说:“兄弟,剩下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还不等林一鸣说什么,陈天宝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仿佛刚才赖在地上的人不是他。
他跑到半拉墙边,撑住桌子大吼大叫,当场返祖。
不一会儿,一个守卫顶着一脑门官司提刀走了过来:“喊…喊什么喊!”
还是个结巴…
陈天宝痞里痞气地往桌上一跨:“守卫大哥,我们哥几个负责的那一块区域上次被挖塌了,到现在都没修好呢,我们就不用去了吧?”
结巴守卫说话本就不利索,此刻更是又气又急,脸都红了:“去…去!为…为什么不去!”
陈天宝:“我们…我们去了干嘛呀?塌了没东西可挖呀!”
“修…修!你们得…负…负责修…修好。”
“好好好,修修好修修好。”陈天宝学他说叠词,卖萌似的。
林一鸣唇角一绷险些笑出来。
这也太欠儿了。
那守卫大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气又惊诧地看着陈天宝,许是没料到他一个矿工竟敢调戏守卫,好半晌哑口无言。
陈天宝回到林一鸣身边,“矿工十人为一小队,我们这一队是最不让他们省心的,但凡我们去,他们必会派出更多的守卫,届时十之八九的守卫都会去金矿那边,你就趁机能跑多远跑多远。”
“戌时轮岗,那时候的守卫是最松散的,东侧后墙有几块松动的砖,推开跳下去,下面有麻袋,记住,出去了就死命地逃,不要回头。”
“不会连累到屋子里的人吗?”林一鸣道。
陈天宝垂眸,神色忽然有些悲伤:“那屋里曾住着我最好的兄弟,跟着我一起涉险,为了助人逃跑,我们合力捣毁了金矿的一角吸引守卫的注意力,他…没能逃出来。”
林一鸣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们。”
陈天宝忽然抬眼,眼里有泪光闪动,“你一定要逃出去,带人来,解救这里数以千计的无辜百姓,肃清蠹虫!”
林一鸣还是头一次见到陈天宝如此恳切的模样,心一磕,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拜托了!”
林一鸣重重一点头。
一切按照陈天宝的计划进行。
林一鸣用发簪上的一根银丝开了锁,然后收回怀中放好。
陈天宝真是天生的潜伏者,粗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缜密的心,松动墙面的正下方正是守卫最松散处,就是山匪们撒野尿、说悄悄话都不会涉足的地方。
林一鸣在幽暗森林的掩护下沿着图纸上的方向一路奔逃。
他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他不期然想起了那个梦。
好在现实并没有那么多光怪陆离,他跑得很是松快,风声极速在耳边呼啸。
当他攀上第一座山头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回头,望向来路。
那硕大的围楼化作远处昏黄的一点,似乎灯火通明。
林一鸣知道他被发现了,墙面那么大一个洞,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所以陈天宝才让他死命地跑,尽量在被发现之前跑出很远。
但林一鸣心里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知道身后有陈天宝和他的兄弟们在为他保驾护航,而前方,有赵昱宁和侍卫们在迎接他。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林一鸣顾不上快要告竭的体力,继续往前跑…
赵昱宁处理好羯濑、华卓两郡的事情后,就一直在其他郡县忙活,期间多次莅临受灾最严重的渠月城等地,和当地水官开了几场大会,忙得脚不沾地。
三天前接到姜湖的来信,才拼了命地往回赶,赵昱宁披着一身暮色急匆匆闯入大帐,劈头便是质问:“我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嘛!你们是怎么办的事!”
姜湖委屈,将告示递上:“王爷决定的事,岂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赵昱宁神色凝重,“这处山寨我知道,各郡县对其赞不绝口…”
但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