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易喉咙发紧，缓缓转身，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巴几欲微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沉默半晌，她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的问题。
“还会走吗？”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眼里写满了认真。
“不会。”
“当初，为什么消失？”冯易自己都没察觉这话说出口时嗓音有些微颤。
“我是被共生局的人带走的，一一，那里都是跟我一样的‘人’。”
冯易视线余光瞄到他的耳朵，一样的人，就像这样吗。
他注意到了冯易的视线，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现在能很好地适应人类社会了。”
冯易觉得这个世界奇妙地不可思议，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和这样神奇的“人”。不过按理来说也对，如果生生是这样的，那很大程度上可能会有他的同类存在。
“可是他们带走你走为什么又放你回来？”冯易还是不解。
他看着冯易，眉眼含笑。
“因为你啊。”
“我？”这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会有什么关系呢。
“你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说着他凑近冯易，指尖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
冯易拍开了他的手，“好好说话。”
“一一，我化形的原因就是你。”
冯易与他面对面坐着，他眼里的神色不似有假，可她不明白。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周围有一股很奇妙的能量场。你还记得三年前你捡到我的时候吗？”
“记得。”冯易眉头微蹙，不明白这和三年前又有什么关系。
他笑着凑近了几分，“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很奇妙，一靠近你，我全身都暖洋洋的，很舒服。那时候我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可跟你相处的越久，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越清晰，我能记住你的声音，你的样子，你的味道，甚至你说过的一些话，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很多小狗小时候不都是这样吗？”冯易不解。
他笑了。
“那不一样的，我感觉得到，那不一样。在我们分开的两年里，你的一切没有随着时间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楚了，我能听懂人类的某些词句，再见到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冯易微微惊讶，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拼命地摇尾巴，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冲你撒娇，没想到你已经认不出我了，那个时候我好难过。”他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连头顶上的耳朵也蔫蔫儿的，看着怪可怜的。
“一一，你能不能抱着我。”
冯易听到他近乎祈求的语气，心里有什么地方像空了一块似的难受。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半跪起身。
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身体前倾，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忽然自己个后背被一双宽大的手臂搂住，微微用力一带就侧身坐到了他的怀里。
刚要斥责他得寸进尺，就被他近乎破碎和祈求的语气按在了原处。
“一一，也让我抱抱好不好？”
冯易坐在原处没动。
他又接着说：“可是我好幸运，当时在湖边你就认出了我，你还带我回家，那一刻我能体会到人类叫做‘幸福’的感觉。”
冯易感觉他抱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
“你给了我名字，我好开心，以前流浪的时候，那些狗说，有名字的时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她的手攀住他揽着她的手臂，微微仰头问他。
“那两年里，发生了什么？”
他低下头，把下巴搁在了她肩上，冯易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身体也略微颤抖。
“一一，你想知道吗？”
冯易刚想抬头看他的脸，就听到他在耳边说：“你想知道的话，我都会告诉你。”
她感觉有点不对劲，想扭过身子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却被他再一次收紧的手臂固定住。
“一一，别离开我，你也抱着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里有一□□哄和一丝颤抖，冯易心中暗叹一口气，搂住了他的腰。
感受到环在腰上的手臂，他笑了，虽然没有出声，但冯易感觉到了打在脸侧的热浪。
“一一，你真好。”他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颈窝。
痒……
没压住身体的本能反应，脖子还是微微瑟缩了一下。
换来的是他再一次蹭了蹭。
刚想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当时你把我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以为是你想跟我玩，可你后来再也没回来了。”
冯易原本要出口制止他的话变成了，“可是你怎么会流浪呢，那家人对你不好吗？”
“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我很想你，有一天他们出门散步的时候小孩闹脾气要牵我，后来他去找其他小孩子玩就撒了手，我跑掉了。”
“那你这两年……”
“我一直在找你。”
冯易沉默良久，环在他腰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离开，现在会过得很好。”
“没有比你身边更好的地方了。”
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让冯易心里更难受了。
“你当时，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冯易尽量克制住不让自己胸口起伏那么明显。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一僵，却没等来下文。
“你说过的，我想知道的话，你都会告诉我。”
他的下巴再次往颈窝里蹭了蹭，鼻梁贴着她的脖子深深吸了口气。
“一一，听到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我，我会立刻停下。”
听到他这么说，冯易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了一下，有些难受。
“刚跑出去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每天和其他狗一起翻翻垃圾桶，很久以后我找到了你捡到我的地方，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是很难得的快乐。”
是大学附近的那些学生，可是他在明里暗里地带过一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比如流浪怎么会快乐，比如找不到食物的日子怎么度过，比如食物不够的时候那些流浪狗怎么同他争抢，他当时还那么小。
骗子。
“后来有两个人带来了我们很久都没吃过的肉，它们扑上去大口撕扯，我挤不到跟前去，只吃了几小块。没过多久我就看着那些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但我没有力气，跑不掉了。”
他的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再后来我见到很多狗被关在笼子里，那里很脏很臭，我们没有水和食物，每天都有狗被带走，那些被带走的狗再也没回来过。我知道它们怎么了，那些人身上有它们的血腥味儿。”
冯易喉咙发干，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
“我好害怕，好害怕就见不到你了……”
他的嗓音微颤，身体也在发抖，冯易真实地感受到从他身体上传来的恐惧，什么东西滴在锁骨上，烫得她一激灵。
她挣开他的拥抱转过身去，看到了他眼里残留的绝望。
“生生……”
她起身揽着了他的脑袋，轻轻地放进自己的肩上，轻柔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我在，我在这里，别怕……”
她被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抖和后怕，那力气像是要把两人融为一体。
“再后来……”
见他还要继续，冯易担忧地想阻止他。
“生生……”
他扶着她的肩膀将两人微微分开，重新将她抱坐在怀里，深深地凝视着她。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冯易伸手抚掉了粘在他睫毛上的小泪珠，此刻她出奇地沉静，看向他的眼神像一只沉沉的锚，安抚着他波澜的情绪。
“一一，我很幸运，我逃了出来，还遇到了你。”
冯易关于那天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你逃出来以后一直在流浪吗？”
“嗯。”
“你身上的那些溃烂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说得有些支支吾吾：“食物不够的时候我们就会……”
尽管他口中的食物就是人类产生的垃圾，但那些垃圾也要它们拼命去争抢，这就是他过了两年的生活吗。
“如果你所说的‘同类’对你很好，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生活。”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冯易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教会了你很多吗？你真的可以人类社会里独立生活？”
“千真万确。”
成语都会用了。
至于他的社交，冯易只见过昨晚他和那些人……
！
她猛然意识到昨晚那件事的严重性，如果对方报案，警察找到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昨晚那些人……他们，没事吧。”
他撇了撇嘴，有些忿恨地说：“他们能有什么事，只是一点皮肉之苦。”
不过就是少了几颗牙，手断了而已。
“他们会不会找上你？”冯易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看到冯易最关心个还是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不会，巷子里没有监控，看他们那个样子也是有前科的，他们不敢报警，不然进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怎么感觉他还有点儿得意。
冯易拍了拍他的手臂，仍然心有余悸。
“昨晚多亏了你。”
怀里的人面色有些难看，他舔了舔犬齿，感觉昨晚还是下手太轻了。
“可是你现在怎么出门呢？你的耳朵和尾巴……”
他轻笑。
“一一没发现我的尾巴已经不见了吗，他们教了我收起来的方法。”
“好神奇啊。”
“一一想看吗，我可以变出来哦。”
等等，她怎么觉得这只狗不太正经呢，赶紧扯开话题。
“那你以什么身份生活呢？”
在人类的世界里，做很多事情都需要提供个人信息，如果他是黑户，应该会寸步难行。
只见他笑嘻嘻地捡起床边的外套，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居民身份证。
？！
“你这个是真的假的，假的被抓住是要出事的！”
“一一，别担心，如假包换，共生局做的。”
看来那个共生局，不像是她想象中深山老林里的动物版世外桃源。
他有些得以地拿着那张卡片在冯易面前晃了晃，示意她去看。
她定睛看到了明晃晃的“姓名：冯生”。
“一一，我喜欢这个名字，人类的语言真是奇妙，冯生，逢生。”
一一，遇见你，冯生才会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