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桓此时转过头，看到了洛老夫人。

他笑着喊了一声：娘！

阳光洒在他背后，金灿灿的。

洛夫人回过神来，手一抖，“哎”了一声。

“我来给你们端点绿豆汤解暑。”

“谢谢娘！”

“谢谢洛老夫人。”

白瓷勺子在碗中碰撞，叮叮当当响。

洛夫人平平和和的看着两人喝完，给两人留了点冰块包着的布，就端着碗筷回去了。

甚至都忘了跟洛清桓说，府中一切事务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

翌日，洛府大婚。

洛清桓天微微亮的时候就醒了，早早的就自己穿好了新郎服，在房中不停踱步。

他听着院落中人慢慢的多了，管事在数物资，家仆们有些去厨房间打下手，有些在到处贴红字。

“往侧边一点，对对对，就这儿。”

“这个怎么有个脚印，被踩脏了，换一个吧。”

“灯笼挂中间去。”

……

先是府内人喜气洋洋的声音。

后来高云承也来了，他吆喝着手下一起过去帮忙，大全小全搬箱子搬得热火朝天。

整个洛府有了许久未见的热闹。

“笃笃——”他的房门被敲响。

“公子，公子可是醒了？”管事小心翼翼的问道。

“醒了，进来吧。”

洛小公子在屏风后听见他们推门进来，转过身来。身着暗红婚服，头戴纱帽，帽上镶嵌着点金璀璨宫花，映衬得他面如冠玉，神采奕奕。长袍广袖，玄色领口上绣有祥云瑞鹤，袖口是手工所缠金丝线，长身玉立，又贵气，又沉稳。

管事带着几个家仆进门，本以为自家公子会是平常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没成想，洛清桓不仅清醒着，他竟然自己就已经将婚服都穿好了。

“嗨呀。”管事不免赞叹：“我们小公子打扮一下，实在是出彩。”

洛清桓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也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对着镜子轻喃：“你放心。”

今日我们必会拿下那人。腰侧触感冰冷铁硬，是匕首。

“林姑娘呢，她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他缓声问道。

管事笑道：“林姑娘那边准备的要比我们早些，毕竟女子出嫁，总还是复杂些。”

因为林楚妍来了后就是住在洛府，他们就将八抬大轿的步骤省了，到时候洛老夫人亲自去将她从西厢房中领出来。

她无父无母，出嫁前洛老夫人就充当她的生母，将她领来交与洛清桓手上。

*

林楚妍才是真正没睡饱就被叫醒的那个。

天都还暗着的时候，洛老夫人房中的丫鬟就带着今日所需装饰来了。

单单连胭脂的颜色都有好几种。

丫鬟也兴奋的很：“胭脂是老夫人托人去京中带回来的，说是达官贵人家里的家眷最喜欢用的一种，口脂是老夫人请专门的口脂师傅配置而成，最适合小姐的肤色了。”

林楚妍迷迷瞪瞪的听着，适时的点一点头。可她脑子中实在是混沌一片。

太早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结第二次婚了。

丫鬟们倒是兴奋，叽叽喳喳的先是给她上好了妆。还在做发髻时嫁衣也到了。衣裳装在檀木箱子中，在房中打开时，一篇金光灿灿，林楚妍瞌睡都醒了大半。

嫁衣以鲜红绸缎为底，寓意喜庆与吉祥。上衣采用立领、对襟的设计，袖口宽大而繁复，绣有凤凰于飞、牡丹富贵等吉祥图案，针脚细密，色彩斑斓，展现了高超的刺绣技艺。下裳则为曳地长裙，裙摆层层叠叠，轻盈飘逸，宛如云雾缭绕，增添了几分仙气。

“真好看啊……”众人感叹。

再拿出来的就是凤冠，上镶嵌着多彩琉璃石，珍珠和翡翠，中央的凤凰展翅欲飞，冲天鸣叫，栩栩如生。两侧垂下的珠帘轻轻摇曳，更添了几分妩媚与温婉。此外，匣中还有各式金钗、银簪、玉镯等首饰。每一件都精雕细琢，花纹繁复。

婚服穿着繁琐，待丫鬟们帮着林楚妍穿好之后，外边的锣鼓也响起了。

推开门，洛老夫人站在房门外，目光润湿，看着她喃喃道：“好孩子……”

流苏轻曳，长裙拖地，金丝所绣的鸳鸯在一片波涛红浪中戏水。

洛清桓已经早早地在前厅等着了。

洛岳渠则坐与主椅受家主之礼。他看着在下边站着的洛清桓，面上已经没了当初那份稚嫩的天真。

不知为何，这一年中他虽偶有事端，但闹出的事，似乎比以前还是少了很多。

洛岳渠倒是突然有点想使坏。

他用脚尖踢了踢直立于面前的洛清桓，问道：“怎么，紧张不。”

而此时洛清桓确实在走神，他在想今日府中有没有完全的生面孔。只要是门口进来的都会经过高云承的检查，他又嘱咐过管事四处多看着些，应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听到爹这般问自己，自身义正严辞，大手一挥：“一点也不！”

锣鼓声由远至今。

“吉时到——”

穿着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由洛家主母牵着，于花瓣路上走了过来。

步子慢慢的，红盖头上的流苏点缀着细碎晶石，走起来有轻微叮铃声。

洛清桓看着人慢慢走近，夹带着花香与淡淡脂粉香。

他看不见红盖头下的人是什么模样，却还是一时间心跳加速。

还是很紧张的。他心里想。

等林楚妍来到他身边，他伸手接过，洛夫人也去跟洛岳渠坐在了一起，看着厅中这一双璧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洛夫人的面上却不及洛岳渠那般喜庆。

她是笑着的，但眼底的哀伤却无法掩藏。

“一拜天地——”

洛清桓牵着林楚妍的手，朝天地拜过。他暗暗的用手指拍了拍林楚妍的掌心，告诉她一切如常。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朝洛岳渠和洛夫人拜过。虽不是生父生母，他俩借了他人的身躯至此，但两位老人依旧无辜。而且他们待自己也是极好。

洛夫人坐于堂前，看他们朝自己作揖，不知觉见已经泪流满面。

“夫妻对拜——”

接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玄机暗藏，但我认定你做我的队友，后面的路道阻且长，我们二人并肩同行。

在两人拜完起身的那一刻，变故突生！

不远处突然有黑影闪了一下，短剑破空而至，临到面门之时，洛清桓拔剑挑飞。

“当——”空气中荡出无形的波痕。

而就在他挑剑的那一瞬间，黑影找到空隙竟然不跑，而是直直朝他们冲来。

厅中的人被这一刻变故吓的尖叫，唯有两位新人，高云承和他手下在原地，洛岳渠和洛夫人由大全小全护着躲在了一边。

林楚妍将盖头一掀，朝那人掷去，细碎晶石所缀的盖头此时在人蓄力投掷时颇有重量，那黑影侧身一躲，却没想到脚步一歪，有人在脚踝高处直直拉了一条粗绳，他避之不及，朝前扑去，立马被洛清桓按住了头，狠狠往地上一砸！

那人闷哼一声，想用手撑地重新起身，洛清桓却已经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面上是洛府人从未见过的冷硬凛冽。

洛清桓看着地上的刀疤，目光暗波涌动：“你今日来就是在找死。”

刀疤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堵住去处。如今厅中站着的大多数人都是高云承的手下。

从一开始，这场婚事就是做给他看的！

此时，边上的洛夫人突然颤声道——“念儿？”

他撑地的手在这一瞬间失了力，再也抬不起头来。

“你说谁？”洛岳渠在惊慌中，听到洛夫人这般喊。

“念儿，李念，”洛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伏地的人，甚至因为他将身子伏得更低，而微微弯下身，想将那人看得更清楚些。

“孩子，你怎么不抬起头来呀。”洛夫人颤声问，她想上前却被大全二全护住。

“李念？！”洛岳渠惊道，“李家的那个最后没找到的小子？”

洛岳渠推开大全二全的保护，疾步上前。

此时，地上的李念也抬起了头来。面上一条刀疤显眼，面容依稀还能看出当年贵家公子的模样。

“是你！”洛岳渠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也认出人来。

只是李念却匍匐在地，吃吃笑着。

“洛叔，洛伯母，好久不见。”

他又勉强抬头看向洛清桓：“桓弟，多年未见，你不记得为兄了？”

洛夫人失声问道：“念儿，你竟然还活着，那这么多年，你究竟是在哪里？”

李念的笑声停了，抬头看向洛夫人：“如今你问我在哪儿？当年我家出事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他厉声质问。

洛夫人颤声道：“我们后来特意去寻过你，可那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高云承此时站在洛清桓二人身边，轻声说：“这个李念，应是当初那个京城李家。”

李家作为商贾，曾在前朝夺嫡之争中充当了钱袋子的作用。辅助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开凿水渠，不仅给钱，还送了不少人力，帮助解了南方水患，算是有从龙之功。

所以作为商贾之家，竟也有后代入朝为官，官商结合，李家不可谓不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他们出入有王公待遇，每年年关，都会有宫中的公公带着贺礼过来拜访，就当作是皇上亲临。

他们府中收到的，是普通商贾家庭不曾见过的。毕竟有些东西，不是用钱就能买到。

甚至李家还送了晚辈去后宫，那女子也深受恩宠，很快就赐封汶夫人。

多年深耕，李家的财富早已富可敌国，在京中的关系网络也盘根错节。

甚至有传言说，在京中若是得罪那些个朝中大臣都没事，就偏偏不要得罪李家。

李家以为自己永远风头正盛，可一切戛然而止在了先皇驾崩的那一日。

新太子登基，开的第一刀，就是这个皇城贵族，李家。

由林大人与大理寺联合，从账本查到了人命，查出来的卷宗一篓一篓的堆在大理寺中，最后圣旨落下，诛九族，满门抄斩。

共计三百二十五人，在午门被削掉了头。

除了一个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