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闻声抬起头，眼中却是噙满泪水。
在快要夺眶而出前，他用衣袖一把擦掉，而后小心翼翼捧着镯子，宝贝似的看着手中物件。
“薛都统，事实摆在眼前，是非黑白你自己定夺吧。”
夏宸胥淡淡说着。
薛荣给王爷深深磕了个头，语气铿锵有力：“感谢王爷替小的揭开真相！薛荣无以为报，往后只愿替王爷一人卖命！”
“勿说这些豪言壮语，本王也是偶然得知你的家事，不希望你被人害了还替仇人卖命。”
薛荣重重磕了个头，再三道谢，末了才一步一步转身离开。
*
翌日。
顾流霜一觉睡至日上三竿。
洗漱完毕，她打着哈欠去前厅用早饭，见夏宸胥已在前厅等候多时，手中依然握着一卷书。
“今日王妃就不必操心府中事情了，好好在屋内休息吧。”
他笑着，眼如春色，倒与今日明媚天气相应。
“臣妾替王爷出谋划策，结果连声赞许都听不到，世态炎凉呀！”她故作叹气。
夏宸胥揽过她身子，低头轻咬耳垂道：“本王赞许方法多，就是王妃不肯。”
她哎呀一声，一朵绯云爬上脸颊。
其实，昨日装鬼吓唬吴太医之计正出自她的主意。
想着古人向来忌惮鬼神，于是她命人在京外悄悄找了个身手矫捷且最好与薛荣亡母身形相似之人，让对方带上假发，再站在门外稍稍运功让自己呈半漂浮状态，最后配合上尖声尖气、虚无缥缈的声音，一个活脱脱的“鬼”就出来啦！
关于薛荣身世，据夏宸胥所言，那是他与桂大将军一年前在西南地区赈灾救民时，偶然听说薛荣一家被火烧死的事情。那时薛荣尚年轻不懂人情世故，只听别人说起他家意外走火，导致父母弟妹具亡。
然而时隔多年，薛荣当年所在的小河村里似乎有年长的村民知晓火灾背后真相。
夏宸胥心觉蹊跷，便让桂峰在军中对薛荣多留个心眼儿，同时也暗中寻人打探事实。
后来几经辗转，桂峰终于联系到目睹薛荣家走火全过程的一位老人。
老人说他那日正好砍完柴火下山回家，结果就碰到一群京城贵人在此地办事，为首的是个穿着黄袍的年轻男子，看年纪应是当朝太子，他身后还跟了个人高马大的将军以及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好像是奉命来小河村征收地税。
“但是小河村本就靠打渔为生，那里田地并不肥沃，皇兄见小河村几乎无人纳税，就派了太子、艾少将军前去收税。”
夏宸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
“因太子身体抱恙，所以吴太医也奉命跟随。老人说，在艾将军架刀威胁下，小河村村民不得不把最后的棺材钱悉数交出，唯独薛荣他家交不出来。薛荣家孩子多，他爹常年身体不好需经常吃药，仅靠他娘打点鱼维持生计，是小河村里条件最差的一户。”
“所以，太子就让人放火烧了他们家？”
顾流霜找人扮鬼时并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只因夏宸胥找她商量计策，她脑子一转便出了这个馊主意。
夏宸胥点头：“太子命艾少将军偷偷放火，吴太医也在一旁观看。老人说，薛荣他娘是唯一一个从大火中爬出屋子的，她趴在地上一直向吴太医求救，直到最后满身焦味断了气。那玛瑙镯子是老人偷偷从薛荣娘手腕上扒下来的，后来又交给了我们。”
老实说，听到夏宸胥不疾不徐说出这个故事时，顾流霜是震惊的。
她明白这是个弱肉强食、草菅人命的世界，也深知跟她以前生活的现代社会规则大不一样。
可是，仅凭太子一句话，便可要了一家子无辜百姓的命。
那么王爷呢？
身份仅屈尊于皇上和太子的王爷呢？
他……会不会也会变得如此残暴冷漠？
大概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夏宸胥走到她身后，将她抱住：“放心吧，本王从未视人命如稻草，更不会滥杀无辜。”
顾流霜嗯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是她多虑了。
他若残暴，早在原主嫁入府中时，他便可以动用各种手段折磨原主。
但他没有。
他若没人性，府中上下不会发自肺腑地爱戴他、尊敬他。
所以，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哪怕在这吃人的世界，她知道，也终有一人会在圣洁的尽头等待她。
*
那厢，吴太医自从屁滚尿流回到自己府上后便一蹶不起，顾流霜也不知他是真吓傻了还是故意装病，但无论哪种，皇上与太子皆失去了一颗有利棋子。
好不容易府中又安静了几日，某日，顾流霜忽然被夏宸胥叫出府上街去，说是让她看出好戏。
她正疑惑着，突然远远地见着宫门内缓步走出一队披红缎的人马。
他们抬着箱子、挂着旗子、举着轿子，嘴里吹着喜庆的乐曲，手中敲着欢庆的节奏，一派喜气洋洋。
“嗐，听说了吗？好像是公主要出嫁啦！”
街上百姓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也顺带沾个喜庆。
“不会吧？皇上舍得把壬沁公主这么早嫁人？”
街上路人不无疑惑。
“不是壬沁公主，好像听说是某个国公的嫡出女儿，大约是与皇亲贵族攀上了关系，这才封的公主。”
“哦我说呢，原来是个假公主！”
“呸呸！这话可别乱说！小心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小命就没啦！”
那人赶紧捂住路人的嘴巴，示意后者小心说话。
顾流霜站在这俩人身后，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阳光照耀下，她笑容明媚。
“我的好姐姐，你此番可要远嫁了。”
花轿中，顾流鸢虽头戴喜帕，可帕子下面的脸却涕泪横流，愤怒交加！
她生气，她憎恨，她后悔，她不甘！
为什么？凭什么？
皇上刚把她封为公主，凭什么就把她一杆子支到中原外了？
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而发红，渗出眼角的泪水把原本精致的眼妆慢慢晕染。
此番远去狄厉，与京中爹娘几乎等同永别。
得知被安排嫁给部落首领时，她在宫中大哭大闹，吵着要见皇上要见爹娘。
可惜偌大的皇宫，没一人理会她，除了最后才姗姗出现的壬沁公主。
“你不是嫌本公主挡你路了吗？这下挺好，本公主主动给你让路，你只管开心地嫁到狄厉去吧！”
顾流鸢恨恨瞪着眼前人，恨不得将其撕碎。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
她就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她的身份都是皇上给的，如今皇上要她嫁，她就得嫁。
顾流鸢低下头，沉默了。
这是她难得几次在别人面前吃哑巴亏。
见她不吭声，夏壬沁却是又来了兴致。
她走到顾流鸢跟前，用折扇挑起后者还带着伤的下巴，满眼轻蔑。
“就你也配嫁给我的太子哥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你老爹一个狗模样。”
顾流鸢狠狠挥开她手中折扇：“我虽没嫁给宁安太子，但此去也是嫁给狄厉太子。大家都是太子，我又不低你一等！”
夏壬沁捂着嘴，哈哈大笑，直至上气不接下气才说：“狗奴才之间还分个三六九等呢，就你那狄厉的太子夫君，连咱们宁安的一根草都不如，哈哈哈！”
“你休要侮辱我夫君！”顾流鸢气得吹胡子瞪眼。
“贱货！还没出嫁就一口一个夫君，真脏了父皇赏你的这套衣裳。”
夏壬沁一个巴掌赏过去，顾流鸢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这狄厉前太子啊身有重疾，怕是命不久矣，本公主在此就祝福安宁公主，望公主以后早生贵子、幸福美满呐。”
临走前，夏壬沁故意放出消息。
顾流鸢一听是个有病的异族太子，而且是个被废太子，一股气顿时自胸腔冲上脑门，怨得差点没当场吐血！
在宫中弯弯绕绕，忽然，夏壬沁卸下高傲眸子，恢复到蹦蹦跳跳的模样。
“太子哥哥，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站在皇宫高处，将先前那一幕尽收眼底的太子抿唇一笑：“你也是嘴贫，非得羞辱人家一番。”
“那可不，就她那副丑样，本公主看着就恶心！”
夏壬沁嫌弃地啧啧嘴。
“可惜我没告诉那贱人，原本父皇是打算把她嫁给卓木哥哥的。可本公主就是看她不顺眼，卓木哥哥英俊潇洒，那个贱人根本不配！所以呀，嘻嘻，本公主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原则，就在父皇面前分析了她嫁给卓木后的各种弊端，然后呢又云云嫁给病怏怏前太子的各种好处，你看父皇就临时改变主意啦！”
彼时太子望着宫墙外，压根没把这个不靠谱妹妹的话听入耳中。
皇家国事，岂由她一介公主做得了主？
父皇之所以同意将那顾流鸢嫁给前太子卓木乌达，也是考虑到对方身体欠佳且在狄厉内部大势已去，正好可以为他们宁安国所监视控制。
要是换作二皇子卓木雅册，想必以顾流鸢的猪脑子迟早会被对方玩死。
而一旦死掉，就意味着他又少了条狄厉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