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听见对面嚼东西的声音，头也没抬，就知道司妍又在吃苹果。

“你很喜欢苹果？”他发现司妍连续两周都在吃冰箱里的苹果。

“你也来点？”司妍把头从画集里抬起来，露出眼睛。

段无摇摇头，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两个人分别坐在大厅的两个长沙发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桌子，看各自的书，窗外的风吹拂着司妍耳边的碎发和段无手里那本书漏出来的一小截红色丝带。

“一天一个果，医生远离我。”司妍咬了一口苹果。

“准备延年益寿吗，但画家的作品一般都死后更值钱。”段无又翻了一页。

司妍猛地把书一合，端坐起来，剩下的苹果几口吃完，扔进垃圾桶，擦了擦嘴。“段无。”

“嗯？”他没抬头。

司妍看到他又翻一页。

“你知道人死后去哪吗？”司妍问道，手里捏着袖子末端的花边。

段无这才分了一眼目光落在对面身上，手中的书仍没放下。

“这。”段无指了指地面，说着又看回那页了。

“哦，人归于土，这大家都知道。”司妍把后背贴在了沙发靠背上，伸了个懒腰。

段无换了只手拿书，看了眼对面几乎躺在沙发上的司妍。的确，她脚下的地下室确实烧毁过很多的遗骸，可如今被段无锁起来了，通往地下室的电梯从司妍来到这开始也没再打开过。

司妍好像从没问他的来历与身份。段无也疲于做过多的解释。

司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了眼对面的钟表，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很惊喜地指了指窗外：“今天春分！”

她像只鸟，应该去老旧的钟表里报时。

“你好像每天都挺高兴。”段无合上书，放在沙发上。

“当然！”司妍跳下沙发，背对着段无看对面的窗。她迎着窗口吹来的风，正整理她袖子上散落的丝带。阳光从她正前方的窗子照进来，她的头发边有一圈金色的光芒，影子投在地板上，正落在段无的左脚旁。

她在说谎。因为她的表情有些过于夸张了。下雨那天对于为何主动来这的问题，她作出的回答显然真假难辨。

人们大多为了利益，为了感受，或者为了道义而掩盖真相。她是为了什么？段无知道她尽管抬高了工资，但视金钱如行云这点他不是看不出来。她在这为了寻求生活上的改变，难道真的是为了寻求一个解脱？那她大可以去投河。段无揉了揉太阳穴，他怎么开始像个人类一样思索一个只要问出口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司妍。”

“怎么了？”司妍回头对段无笑了笑，期待着他的下文。

段无愣了下，第一个字已经摆好了口型，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发现居然开始顾忌她的感受，她在笑，起码看起来心情愉悦，他不忍心问一句破坏气氛的话。

司妍见段无没了下文，又开始天马行空起来。她把段无的书拿到了桌子上，自己坐在他的旁边。段无看着她，并没有制止。

“段无。”司妍蜷缩成一团，棉白色的裙子盖住她的双腿。

“你叫我的名字，难道是因为。”司妍故意没继续往下说。

段无转头看她，表示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难道是因为要收走我的灵魂吗？那我可不能再答应了，他们说有人背后叫你可不能回头......”司妍下面的话段无没再听下去，叹了口气，把书从桌子上拿起来，翻到刚才那页，稳了稳心神才读下去。司妍在旁边继续自说自话，只是段无偶尔回应，点点头就是了。

空闲时间，司妍会待在画室，构思下一幅作品。偌大的画室，墙壁是白色的，什么都没有，这间屋子好像就是为她放画准备的，用来挂她的作品。还有一扇窗户，窗框做成类似画框的样子，每一刻的风景像是一幅画作。她坐在椅子上，面对空白的纸张，不停地思考，构思下一幅作品。

她有时候会发抖，但当她回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屋子时，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她明白她怕的不是妖魔鬼怪，她害怕手里任务完成，但这些画总有完成的一天，她的人生仿佛就剩下这一项任务了，她不知道完成后应该何去何从。

现在就是这个时刻，好在她开始拿起画笔调色，没空让思绪七扭八拐到某处偏僻的泥潭里。

当月亮提着星星灯来到夜空值班的时候，司妍刚好画完。画面上一个颜色鲜艳的苹果，一半是青绿色，一半是鲜艳的红色，是童话故事里差点毒杀白雪公主的罪魁祸首。

“你看！”司妍拿着画去找坐在一楼沙发上的段无。

“是那个让白雪公主嫁给王子的那个幸运苹果吗？”段无放下打理花枝的剪刀，将手里的那朵红色玫瑰放进花瓶，端详起画面上的色彩。

“是的，你这么说也对。”司妍暂时把画放到墙边。

“没想到你对我们的童话故事也有所涉猎。”司妍眯着眼在远处看这幅画，甚至有些像地球的晨昏线。

“来到你们之中，我有些无聊罢了。”段无摘下手套，拿起桌子上的水壶，为司妍倒上温水，递了过去。司妍将视线拉回，接过水杯，坐在他的旁边。

“那你一定很了解我们吧。”司妍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

“不是很了解。”段无回答道。

“你有什么疑惑吗，或许以我浅薄的知识能解答一二呢。”司妍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了。

“你们总是用严辞回应你们所爱的，却用尊重表达你想疏离的。你们好像活在一个一个的面具下。”

司妍将手里的水杯放在桌子上，回头，正撞上段无的视线。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段无转头去给她倒水。

“大家都不太会表达自己的内心吧。”司妍看着水壶倒出的水，带有弧度的水柱，像冬天河水里最后冻上的涓涓细流。

“可那些文学家，甚至是出色的讲师，大部分也是这样。”段无把水壶放下。

“我看，他们不是不会，是不想，是逃避。”他继续说道。

看不清司妍的脸色是否好看，因为她正在通过喝水来延长她的思考时间。

“可世界上的事情又没有对错，体验比这些重要多了。”段无不想让她回答了。

“今天吃什么？”段无拿走她的杯子。

“一会吃不下了，如果你再这样喝下去的话。”说完转身把水杯放到厨房去了。

“吃糖醋排骨！”司妍靠在身后的厨房推门旁说道。

段无转身，又看到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