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终这个问题是宋碧莹问郭灿阳的。

附中的暑期课堂纪律松散，没有教导主任对违禁物品的严防死守，任课老师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杀人放火，用个手机、看个闲书之类的一般没人管。

周二某个课间，程影佳斜靠在书桌上看小说，有一搭没一搭和旁边孙婉意说话，忽然宋碧莹洪亮饱满的声线从斜后方响起。

“郭神，周六来不来和我们烧烤啊？”

郭灿阳翻着下学期的课本，头也没抬：“不了。”

宋碧莹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别啊，哎呀～一次考试失败没什么的～你跟我们出来放松放松～”

她的语调七拐八弯，听着教人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班好多人都来，班长，张博文，许佐汉，张思怡，程影佳。哎对了，你带上你七班的那个高个子帅哥一起呗？”

程影佳：“？？？”

孙碧莹：“？？？”

郭灿阳：“……”

宋碧莹自从期末考了全班第一之后，连着亢奋了好几天，连走路都变得铿锵有力。这几天的午饭简直是宋碧莹的小型新闻发布会，她不停地分享这她父母见他考得这么好有多么的高兴，程影佳好几次想插话竟然都寻不到空隙。

程影佳表示可以理解，宋碧莹是努力型选手，日常学到后半夜一两点，上课困得时会拿水笔扎自己的胳膊来保持清醒。听说她的父母对她的期待很高，从小到大都是上得最好的学校，花最贵的钱上补习班，会弹三门乐器，还学了小语种，中考的时候就比状元差两分。

哦对了，他们这届市中考状元是郭灿阳。

终于考过了头号竞争对手，宋碧莹心里乐开的花都画在脸上了。

程影佳闻言和宋碧莹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郭灿阳。

他的脸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终于抬眸盯着宋碧莹，歪起一边嘴角，把手上的教科书“啪”地合上，似乎“呵”地轻笑了一声，风轻云淡地说：“行吧，我问问张林。”

“太好了，那我们家长会后见！”宋碧莹拍了下手，扭头迈着走秀似的步伐回自己座位了。

郭灿阳已经又低头翻开了另一本教材，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影佳和孙婉意目瞪口呆。

她给孙婉意写了一张纸条：她没事吧？？？？

四个巨大的问号。

孙婉意给她回：她就这样，比较喜怒形于色。

程影佳：这也太形于色了，她提张林怎么回事？你跟她说了？

孙婉意：没有啊？你说的？

程影佳：我没有啊！！！

孙婉意：难道她看出来我喜欢张林了？还是她也喜欢张林？？？

程影佳：卧槽！！！！你的这个连个问题，无论哪个是真的，都能让我鼠躯一震

孙婉意和宋碧莹比程影佳早一个学期认识，但总觉得和她之间隔着点什么，没有和程影佳相处得舒服，很多小秘密都只和程影佳讲。

孙婉意把小纸条揉成团，忽然靠过来和程影佳挤到一张椅子上，悄咪咪跟她说：“哎，昨天忘了跟你说，你火了。”

“啥？”

“你运动会照片在贴吧火了。”

孙婉意做贼似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老师，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附中贴吧里的一篇帖子。

和其他中学一样，附中也有贴吧，供同学们在上边分享（吐槽）校园生活，每年有校花校草评比大赛，贴吧上还有表白墙，匿名被表白最多的就是高一五班性冷淡学神郭灿阳，程影佳极偶尔会看到自己的名字，大多是孙婉意他们之间互相表白。

孙婉意给她看的这篇帖子叫“2011年高一五班运动会精彩瞬间汇总”，她向下滑，这篇帖子文字很少，都是照片，有他们几个人4x4接力高燃时刻，郭灿阳跳远腾空向前的瞬间，最多的是她跳高背越式过杆。

好几张抓拍到了她在空中悬停的那几微秒，照片里她微微出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像细钻闪闪发亮，绸缎般的头发绑在脑后，在空中散成美丽的花束，非常健康、美丽、有力量。

这照片拍得很有水平。

帖子收获了500+点赞，下边的评论超半数是在赞美程影佳：

“一分钟内！！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

“让一让～都让一让～这位校花的笑容由我守护～～”

“这太美了！！羡慕嫉妒恨！！！”

“跳得挺专业，我们学校跳高终于有一个能打了的！！”

程影佳换了自己手机，把每一张自己的照片点开、放大、细细端详，啧啧称奇，这专业的摄影水平可以开店了，然后全部保存到手机上。

孙婉意“啧”地一声，“姐你可真自恋，你回家偷偷存呗，你还当着我面存。”

程影佳头都没抬地存照片，说：“嘻嘻，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审视完自己照片，她又开始分项目看别的同学的照片，有几张孙婉意和张林同框的照片，都被存下来了，被孙婉意一顿好打。

程影佳问：“这谁发的啊？”

“张思怡发的，她不是小记者嘛。”

程影佳心说不愧是你孙思怡，说：“不早说，我直接找她打包了。”

孙婉意翻了她一个白眼，继续刷着评论，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坐直，指着屏幕说：“卧槽，你看这在说什么？！”

程影佳看完表情空白。

附中贴吧的用户都有头像挂饰，是一个淡金色的圈，而这条评论的主人没有，程影佳点开那个用户的头像资料，他用了本人照片，是个黄毛，显示用户是铁路职高在读。

铁路职高在附中后身，不过隔三条马路，环境却是天壤之别。铁路职高不比一般职高，出小混混远近闻名，总有学生拉帮结伙在他们校门口打群架，贡献了他们这个区百分之八十的青少年犯罪率。

这条评论下面叠起了楼，足足有二十多层，都是附中的学生在骂，叫他滚出附中贴吧。

“小妞真带劲儿，帮我吹一次，给你80。”

孙婉意气得不行，给那二十多层骂他的评论挨个点赞，又自己发了好几个回复，问候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

程影佳没把那条评论很放在心上，她想这八成是个阴暗的键盘侠，网上打个嘴炮，现实生活中比谁都怂，况且有那么多同学帮她骂了，她甚至气都没生起来，过两天便忘了。

很快周五家长会开完了，董红英女士身披她的家长会御用战袍（夏季版）—— 香奈儿白色连衣裙，脚踩CL红底高跟鞋，脖子上挂着圆润硕大的大溪地黑珍珠项链，本来还想背她最贵的爱马仕鳄鱼皮，被程影佳以今天要下雨为理由制止，换成了和连衣裙同色的香奈儿包包，昂首挺胸地出门去家长会，又昂首挺胸地回家来。

“我滴大宝贝～你可真厉害，这次老班当着全部家长的面，单独夸了你好久！快让妈亲一口～”

程影佳无奈地笑着，半推半就，最后董女士的烈焰红唇还是印在她的小脸蛋上。

“妈，你没跟老班提换座位的事吧？”

她才意识到忘记嘱咐母上大人不用换座位的事情了。

董红英女士“哎呦”一声，有些懊恼，说：“我高兴糊涂了！都忘了换座位的事了！”

还好母上大人也忘了。

程影佳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

董女士疑惑：“怎么了嘛？郭灿阳不是坐你前面挡你看黑板吗？不用换了吗？”

“郭灿阳换到我后面了，”她踌躇着，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见到你后面的家长了吗？”

董女士一脸诧异，说：“没有啊，我后面没人坐。”

没人来给郭灿阳开家长会。

“……哦……”

程建国从厨房门帘后门钻出来，手里端着两份荞麦凉面，搭腔道：“他爸最近忙，没空给他开。”

“爸，你咋知道这些？”

“我最近在南方的这笔买卖，要跟银行贷款作为初始资金，他爸是重金银行的副行长，这笔钱就是他批的，哎？上次吃饭我没说吗？”

程家和郭灿阳父子就吃过一次饭，程影佳隐约听出程建国在做一个欧洲的外贸订单，由于单子的体量很大，公司流动资金和熟人投资不够初始本金，程建国便打算银行贷款，一来二去就和郭天临熟络起来了。

程影佳说：“好像说了吧？我记不太清了。”

程建国并不在意，继续道：“我跟他后面又单独见过几次，最近他跑外地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哎？他那个后妈没帮他去吗？”

董红英直摇头，说：“才没有，依我看这女的不是什么正派人，苦了小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真是可怜，他这次成绩下滑得很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这些事，搞得他无心学习。”

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楚沁透在程影佳的心头，她垂直眼睛，接过程建国手里的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荞麦面。

她叹了口气，对女儿说：“佳佳，平时多关心一下小阳啊，多喊他来家里吃饭。”

程影佳被从愣神中拉回，说：“啊？啊，好的。”

程建国招呼母女二人坐下，他说：“话说回来，佳佳这次考这么好，有什么礼物想要的？”

程影佳瞬间来了精神，双眸中闪着星星，说：“什么礼物都行吗？”

“什么都行！”

“咱们暑假去美国玩一圈吧，我去年没去成学校组织的美国模拟联合国大会，当时你们说好以后要补给我的。”

附中每年高一上学期都会宣传模拟联合国活动，鼓励大家踊跃报名，旨在提高同学们的英文表达和辩论水平，感兴趣的同学还可以参加在美国纽约主办的世界范围的模联活动，游学三周，体验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能认识世界各地的同学。每年模联活动都会一场party结束，去年的party氛围尤为高涨热烈，甚至带队的林夜叉都被打动，和俄罗斯带队男老师连着跳了好几支舞。

上学期程影佳钱都交了，却临时因为生病高烧不退，被迫取消行程，对此她一直深以为憾。

董女士宠溺一笑，说：“行！那我看看旅行团！老程你能走多久？”

程建国嗦着荞麦面，若有所思地说：“我最多一周半就得回来了，按你们的喜好订，我中途回来但是你们可以继续。”

“我要去纽约！！！”

董女士浏览着晚上美国旅行团的信息，说：“好好好，我看到有很多留学考察团，会带着咱们去那些世界知名名校逛逛，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一直想问问你，佳佳，你想不想出国念本科？就不参加高考了。”

今日家长会，老班特意留了董女士单独留了一会儿，交流了一下各自对程影佳未来规划的想法。老班的意思是程影佳英语很有天赋，而且口语很好，这很难得，家里如果不差钱，建议出国念本科，高二下学期转去附中的国际班，就不千军万马挤高考这一条路了。

此话一出，便遭到了程影佳的坚决反对。

她搂着董女士的胳膊，甜腻腻地撒娇：“出国的话离你们那么远，我才不要呢，我要粘在你们身边，啃一辈子老。”

程父程母同时笑了起来，摇着头，拿这个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空调嗡嗡轻响，将暑天难耐的燥热都隔在屋外，程影佳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葡萄汽水，一片清凉落入肺腑。

程建国忽然“哦”了一下，说：“对了，你们明天露营去金溪湖几点走啊？要不要我开车接送？”

“好啊，我们下午两点过去，然后晚上七点往回走，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

“小阳去不去啊？要不要捎上他？”

程影佳一筷子即将入口的面条停在嘴边。

“额……我也不知道他去不去，我晚上问问他吧。”

程影佳心里想的是：如果郭灿阳你今天晚上先来跟我讲话，我就和你一辆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