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整天都在盼着放学，回家里在爸爸妈妈面前流流眼泪倒倒苦水，然后听本来一脸担忧的董女士说一句：“傻孩子，我以为什么事呢～天下不如意十有八九，考不好咱们下次好好努力呗！又不是只有这一场考试了。还有啊，朋友闹别扭常有的事，过两天就好了！”

晚上快十点，家里忽然少了两个人，连空气都变得寂静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发觉她竟然如此依赖自己的父母。

在十六七岁的年岁，别人家都是青春期对上更年期，总是吵得天翻地覆，她听朋友诉过很多苦，她并不总是能够理解，因为她的父母是她最好的朋友。

上小学时，每天放学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校园，跳上程建国的自行车后座，叽叽喳喳给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回家再给董红英女士讲一遍，董红英女士说她这今日趣闻比新闻联播都准时。

日光透过杨树枝叶间的空隙，斑驳在她的稚嫩脸蛋上。

小学回家的路两侧有两排高大的杨树，杨树的花穗长得像毛毛虫，大人们管这叫“无事忙”，春天一到噼里啪啦从树上往下掉，铺满整整一条柏油马路。

有天，程影佳又在自行车后座上讲今日趣闻，同往常一样，无意识地拨掉落在程建国后背上的“无事忙”，不料那是一条真的毛毛虫。

毛毛虫在她指尖蠕动，伴随着毛刺扎进皮肤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差点从自行车上翻下去。那时她不到十岁，吓得哇哇大哭。

后面董建国和董红英每每提到这事都乐得前仰后合。

毛毛虫事件后，她家换了轿车接送程影佳上下学。

初中时，正是董建国事业上升期，十天有八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无论多忙，他总会在每个周末抽出半天时间和宝贝闺女去湖边骑车，冬天下雪时就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

她曾梦到过父母不在了，醒来时她连哭都忘了哭，直到董女士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我们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程影佳走进卫生间拿水冲脸，水声伴着她的抽噎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忽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下，一个黑色的头像在她的□□聊天列表里闪烁。

`扯：你挺废水啊？

FirstLove：？

`扯：卫生间隔音不好。

FirstLove：哦。

程影佳没心情和他闲聊，回了一个哦，正要把手机扔回床上，没想到对方的消息又跳出来了。

`扯：你的q名为什么叫first love？

他有种没话找话的感觉。

FirstLove：那你的q名为什么叫扯？

`扯：我先问你的。

`扯：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郭灿阳正纳闷程影佳为什么不回消息了，忽然听到有人“当当当”敲门，他趿拉这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程影佳。

她的发梢还挂着水滴，眼圈红红的，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卫衣。

郭灿阳总觉得她像一只小兔子。

她说：“给我补数学和物理吧，我帮你语文和英语。”

这时声控灯熄灭了，楼道里一阵昏暗，郭灿阳剁了下脚，声控灯再次亮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他摸摸鼻子，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我为什么帮你补课呀？你没听说过我不给别人讲题的传闻吗？”

这人蔫儿坏。

程影佳沉默半晌，说：“这是老班钦点的，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告诉老班，顺便把你自己住这件事也告诉他！”

郭灿阳浮夸地向后跳去：“这么凶！你这是求人吗？”

程影佳秀目圆瞪，道：“我这是遵从老班的指令，况且互相帮助，哪里算求人？”

郭灿阳笑起来，面部肌肉难得舒展，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牙齿很白。

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的T恤和格子睡裤，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说：“好吧，那我怎么给你补？”

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程影佳想。

她嘟嘟囔囔地反问：“不知道，你是学霸我是学霸？”

这次轮到郭灿阳溜圆眼睛，完全没想到程影佳会直接问他，说：“我真没看出来，佳姐你这么不讲理呢。”

程影佳睨了他一眼，说：“那从分析试卷开始？”

“行，那明天课间或者晚自习的时候一起看看。”

程影佳转身就要走，被郭灿阳一把拉住，他问：“等会儿，那我的语文和英语怎么说？”

的确，既然是“互帮互助”小组，那不能只程影佳单方面接受郭灿阳的帮助，她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公平。

她盯着郭灿阳，想了半天，这个人已经年级第一了，放到武侠小说里就是登峰造极独孤求败的境界，就算语文和英语她比较擅长，但郭灿阳和她差距应该很小，真的不太需要她帮什么。

良久，她终于想起来了什么，说：“你先把你的字练好吧，文科写字多，你两科卷面分估计扣5分不止。”

郭灿阳说：“怎么练？我天生写字就这样，就跟有的人左撇子一样。”

程影佳反驳：“才不是呢，我小时候字也不好看，都是一笔一画慢慢练出来的，练字得有耐心，等我回去翻一翻我小时候的字帖给你吧。”

“你说的啊，不许赖。”

“嗯，我说的。”

郭灿阳忽然想到了什么，揶揄了片刻，问程影佳：“那天你问我的那道数学题，会做了吗？”

程影佳一怔，想到那天她问郭灿阳题，对方都没搭理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她今天不想吵架，简单地结束这个话头：“会了。”

“哦……”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

至此，二人的学习小组正式成立。

第二天某个课间，在孙婉意的“高一五班学习小组”表格上，程影佳工工整整地写下“程影佳”和“郭灿阳”两个名字，接受着孙婉意不可置信的目光。

孙婉意问：“佳姐，你给郭神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然真的能和别人组小组？我以为他昨天拒绝宋碧莹的时候是说着玩的。”

程影佳转了转水性笔，朝郭灿阳的位置瞅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在座位上，说：“这不是老班说的吗，‘班’命难违！”

孙婉意啧啧嘴，眼神中透露出万分同情，说：“也是，你可多穿点儿，别被他冻死了。”

那天吃过晚饭，程影佳提前回到座位，还没有打晚自习的铃，教室里一片嘈杂。

这时，郭灿阳夹着篮球进教室，大概是因为打球太热，他没有穿长袖校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校服裤子卷起到小腿，露出一截脚踝。

程影佳见他回来，从书桌堂里掏出她的数学月考试卷，递到郭灿阳面前，眨眨眼，说：“说好了帮我分析试卷的哦。”

后者接过试卷，随即坐下，身体侧着面向过道。

今天上午数学老师丁老头已经讲完了选择题和几道大题，她的卷纸上满是花花绿绿的订正。

郭灿阳读着她的试卷，不知不觉皱起眉头，这让程影佳很紧张，就好像他读的是她的日记一样。

她试探地问：“怎么了？”

郭灿阳没有回答，把试卷反面看后面几道大题，面色越看越凝重。

半晌，他一把拔下程影佳指尖转动的水性笔，圈出几道错题，把试卷推向她，问道：“这几道都是非常基础的题，只要记得公式就应该会，一个弯都没拐，你是粗心马虎了？还是没记住公式？”

程影佳指着其中几道题，说：“这个是代数算错了，算马虎了，”又指了后面两道题，“这个是哪个公式？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郭灿阳不易察觉的叹了一口气，回身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递给程影佳说：“第31页第2段。”

程影佳一脸疑惑地接过，问他：“这是神马？”

“这是我的数学课堂笔记。”

“wow！” 程影佳惊呼，嘴唇弯成了O型，她虔诚地双手接过郭灿阳的笔记本，好像古代宫女捧着皇上的圣旨。

“今天借给你，你晚上回去看一看，看不懂明天来问我。” 郭灿阳也不看她，修长的手指拉着书包拉链。

程影佳有被这个人装到，却很意外没有反感，她随手翻着那笔记，打趣道：“就这么把笔记给我了，不怕我不还给你了？或者我拿去复印然后卖钱吗？附中年级第一的笔记，啧啧，我觉得我能捞一大笔。”

郭灿阳终于抬眼，平静地看着她：“你是觉得光读课堂笔记，就能把考试的题都做对了吗？”

程影佳被噎住了，对方继续说：“其实你后面的题还有许多问题，那些我们可以过一阵再说，但是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你的基础不太行，这就跟盖楼一样，地基没有打好，后面谈举一反三都是徒劳。我们附中每次考试出的题都偏难，但是你要知道高考时的基础题占总分的60%-70%，附中基本上默认所有人都应该会基础题，所以上课公式理论总是简单带过，课上习题也偏难，这样上课尖子生很舒服，但这对需要很多时间消化理论知识的同学来说，就很难受了。是吧？”

程影佳简直要热泪盈眶了，郭神不愧是郭神，太懂我们这些学渣了！

哎不对啊，大神为什么会懂学渣？

郭灿阳见程影佳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变幻如云，以为对方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又说：“你上次问我的那道题，并不是很简单，就是我所说的给尖子生准备的习题，在基础知识上直接拔高，当场没有转过来弯也是正常的。”

程影佳有点心虚，因为她还没会那道题：“啊……后来做了几道类似的题，最后终于会了。”

郭灿阳说：“你问的那道题在笔记里有详细的解题过程……总之你好好看我这本笔记，每个知识点我都列举了几个简单的习题，你看好了明天数学课之前还给我。”

程影佳笑嘻嘻地说：“谢郭神！”

郭灿阳没接话，他一只手整个小臂贴在程影佳书桌上，另一只手向她摊开，似乎是在向她要东西。

她盯着他手掌：“干嘛？收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