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影佳当场噎住，吃了个苍蝇似的。
郭灿阳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拎着一根包带跨在肩上，还没打下课铃就走出教室。
程影佳又累又气，扭身回头，趴在目睹一切的孙婉意桌子上，目光更加幽怨了。
孙婉意挑挑眉毛，叹了口气摇摇头，似乎在说：早跟你说了哦，这个人不给别人讲题的。
这一天以这样不愉悦的对话结束，也许都不能算是对话，毕竟郭灿阳只说了三个字。
这也太侮辱人了？！就算成绩不拔尖，那也是个人啊！！这个人他懂不懂尊重别人？！成绩不好就不值得尊重了吗？？？
真是没礼貌！！！！
不一会儿，程影佳拉着个脸打开家门。
“我们大宝贝回来啦！～”
程母上来就给刚进门的程影佳一个巨大的拥抱，发现女儿情绪有些低落，关切地问道：“呦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没个笑模样。女儿回来了，程建国你快出来看看你女儿。”
程母名叫董红英，年轻的时候是个十足的恋爱脑，长得高挑漂亮，非要嫁给当时没有家庭背景一穷二白的程建国，态度之坚决一度和家里断绝关系。好在程建国非常争气，赶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下海经商，如今年已经小有成就，把董红英当作掌上明珠，护得一丝风都吹不得，还是像个少女一样活泼开朗。
程建国笑眯眯地从厨房出来，身上的围裙还没解开，说道：“佳佳回来啦，今天过得怎么样？我给你煮了梨汤，你一会儿洗了手喝。”
程影佳撇撇嘴，心想我哪有时间喝梨汤啊，作业都写不完了。
程建国见女儿不搭话，问：“怎么了这是？说一说爸爸妈妈给你支个招。”
“作业写不完了。”程影佳的声音比蚊子还细。
程父程母闻言相视一笑，董红英女士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写不完就拉倒，这都九点半了，一会儿该睡觉了。”
程影佳瞥了父母一眼，从程建国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梨汤，抿了口，说：“那怎么行，明天要交的，今天有一道三角函数题我合计了好久，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也没想明白，估计明天要空着了。一会儿还要做生物和化学作业。”
程建国说：“拿出来我看看，没准儿我会呢。”
此话一出成功逗笑了程影佳，她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习题本，拿给程建国，那眼神似乎在说：来吧，笔给你，你做吧。
程建国对女儿的轻视十分不满，揶揄道：“那怎么不会？你老爸我当年那可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做这高一课后作业那不是手拿把掐？”
程影佳笑得更厉害了，双手托腮静静看老父亲的表演。
程建国戴上老花镜，读题就读了快五分钟，之后迷茫地瞅瞅女儿，又看看老婆，对董红英说：“要不红英你看看？”
董红英嫌弃地扯过习题本还给程影佳，笑着说：“就你那样还帮闺女写作业，快别丢人了老程。”
程建国被母女俩连番嫌弃也不生气，跟着咯咯笑，随手翻了翻程影佳的作业，看了半晌，严肃地说：“下次家长会我得去和老师说一说，这作业量太大了，我们影佳总是做到后半夜，这正长身体的时候，才高一就这样，高三可了得？”
程影佳知道程建国是好心，可奈何这世道就这样，她能怎么办？
“哎呀老爸，你可别去给我丢人，人家家长都是嫌作业不够多，你这么说不是给我找事吗？”
董红英非常赞同老公的观点，点着头：“你老爸说得没错，哪有这样的？以前我们还能帮你写写作业，现在也不太会了。”
程影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丁老头要是知道你们想帮我写作业，得连夜过来教育你俩，没准还要找你俩家长。”
董红英溜圆了眼睛：“哎呦，找你姥姥，那他可找错人了，我这人谁也管不了，是不是老头子？”
她笑着瞥了程建国一眼，对方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好似抓住了老婆抛来的这个媚眼，作浮夸样深情地按在心口。
董红英快四十才怀上程影佳，夫妻俩老来得女，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以来对程影佳都是快乐教育法，健康快乐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在别的家长都在为孩子成绩不好求神拜佛时，董红英却可以在程影佳忘写作业被老师罚抄写时帮她抄写；在初三冲刺阶段定半夜的闹钟，和女儿一起爬起来去□□农场收菜。
本以为这样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儿成绩会不怎么样，然而程影佳初中时候却次次名列前矛。那时候，董红英女士总是拿着中考成绩单热泪盈眶，心里念着真是上辈子行善积德才遇上这么省心的女儿。
如今上了高中，程家依旧没有对女儿的成绩有任何要求，但是董红英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从程影佳的低落。
董红英话锋一转，问女儿：“哎，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一个月在五班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们帮你向老师反映的吗？”
郭灿阳挡她视线的背影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想到他今天晚自习那没礼貌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她埋怨道：“坐我前头的同学太高了，总是挡我，我脖子得抻老长了才能看着黑板，我可不想再坐他后边了，妈你看我是不是脖子都歪了，你看我脖子，妈你快看啊～”
董红英宠溺地拍了下程影佳蹭过来的脑袋，说道：“行，等你们月考之后我跟老师打电话。”
程影佳被她妈打了，心满意足，在董红英女士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谢谢妈！”
这天晚上程影佳点灯熬油，写作业到后半夜十二点半，第二天起床又发现外头下大雨，她最不喜欢下雨了，一大早一直哼哼唧唧。
她的冲天怨气在收到董女士的两张红色的毛爷爷之后，才渐渐平息。
学校对面有一个超市，过一条马路就到，和超市共享一栋楼的还有肯德基必胜客星巴克唐恩都乐，以及一些没什么很大名气的店，比如卖关东煮的食为天，卖老鸭粉丝的南京记忆，和卖奶茶的快乐柠檬。
偶尔不想吃食堂的学生会去对面打打牙祭。
那天中午天意外放晴，洗净的天空格外透亮，程影佳心情大好，趁着中午午休，把董女士给她的毛爷爷换成了好几杯奶茶。
她拎着两兜奶茶回班级，放在桌子上，占满了她的整个书桌。
她先把奶茶分给孙婉意、张思怡和宋碧莹几个要好的女生。
张思怡呆愣地接过奶茶，想说什么但是脸先红了。
孙婉意抱拳，优先开口：“佳姐豪气，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请收下小弟的膝盖。”
然后嘬了一口奶茶，快乐地好像磕了药。
“谢谢影佳！真好喝！你买了这十多杯得快一百多吧，一百多都够我吃一周了，你可真有钱。” 张思怡稚嫩的语气里全是惊叹。她来自外地，父母没有跟来陪读，独自住校，每个月父母给一个固定数额的钱，过得紧巴巴。
宋碧莹说了句谢谢，隔了好久才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
程影佳嘿嘿一笑，紧接着把剩下的奶茶分给了几位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收到了类似的“你好有钱啊”之类的评价。
其实她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自己家里，好像有点小钱。
附中离程家本来的别墅实在太远，非高峰期开车都要四五十分钟才能到，要是早晚出行怕是要开上一个小时，来回就是两个小时。
别的家长：这两个小时能做多少道题了！！！可不能浪费在路上！！！【鸡血】【鸡血】【鸡血】
程建国和董红英：这两小时能…多睡两小时了…
附中的宿舍楼床位很少，不够那么多家远的学生都住进来，大部分学生只能走读。于是，历届学生家长都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已经形成了一个小产业链，附近小区的业主会把闲置房发给那里的中介，然后中介会联系有需要的学生家长看房。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他们一家在附中附近转悠，本来是想租个房子住，但是看来看去也没有合适的，不是空间太小就是采光不好，总之挑剔的董红英一个都没看上。程建国却在一种出租房的小广告中发现了他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两室两厅两卫，南北通透，就在学校对面的超市后面，走路十分钟就能进学校，小区环境不错，三个人看完都非常满意，只有一个问题：
房主是卖房，而不是出租。
程建国二话不说，当天就拍板买下了。
高一的时候，程影佳第一次和别人说，她的父母为了她上学方便在她学校对面买了个房的时候，对方说：我滴妈你家可真有钱说买就买。
自打那天她发现并且接受了“有钱”这个设定，高中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因为她发觉，有钱可以买一些小东西，把小东西送给别人，别人因为自己高兴，她就会快乐。
董女士听她这样朴实的描述，笑得前仰后合，说：“闺女你这没文化随你爸了，这叫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程影佳周围同学们喝着奶茶，飘起来快乐柠檬那家店里特有的奶香，闻着心里暖烘烘的。
她手里还有最后一杯奶茶没有送出去，这时候下午上课铃打响，郭灿阳揣着篮球踩着上课铃进教室，刚刚运动完的他脸上还是充血的红。
程影佳鬼使神差地把奶茶递给郭灿阳，就好像忘了昨天晚自习发生了什么一样，说：“给，请你喝奶茶提神。”
对方眼里流过一丝诧异，手上放篮球的动作都慢了，他左右看了一圈，见好几个人手上都拿着杯奶茶，问她：“钱多烧的？”
也没有等程影佳回答，就回身坐下背对程影佳僵直的手臂。
她第一次觉得特别委屈，委屈到想哭。
她对天发誓，再跟这个龟儿说一句话，她就是狗。
孙婉意在后面使劲扯她的校服，小声嘟囔了半天。
这节物理课。
她这才意识到老班已经进教室了，而她还站着，并且举着一杯奶茶。
张老师见大家都坐得整整齐齐，程影佳一个人站着，乐呵呵地说：“程影佳，你站着干啥呢？上课铃没听见吗？”
“啊？啊！对……对不起！！”
说话间就要坐下。
还没等程影佳屁股挨到椅子，却听老班紧接着说：“那都站着了，就别坐下了，来昨天作业拿出来，今天先讲大题，选择题简单，没什么可讲的，下课一会儿课代表发答案，你们自己讨论一下，有不会的办公室问我。”
他说了一大串，顿了顿，望着站着的程影佳：“大题第一道题，受力分析，程影佳你讲一下吧。”
程影佳：“*&%??*&……&%??……??（*（……”
她的物理虽然不像数学那么悲催，却也不是她擅长的学科，昨天的作业写得磕磕绊绊，通常第二天上课老班都会发下正确答案，然后给同学们时间订正，今天不知怎么得没先给正确答案。程影佳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不对，要讲题，她并不是很有底。
同学们已经习惯了老班幽默风趣并不按套路出牌的风格，一阵交头接耳，好几个笑出了声。
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小了下去，老班见大家都翻开了习题册，举着根粉笔，对站着的程影佳说：“画一下受力分析，你上黑板画还是我画？”
程影佳感受到有很多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点紧张，几乎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你画吧。”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老班鱼尾纹都笑开了花，程影佳这才反应过来老班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她还真的让人家话，这要是换了林夜叉在讲台上，怕是要扒她一层皮。
程影佳又尴尬又觉得好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先下比起刚才的紧张倒是轻松不少。她
拿着自己的答案一行一行地念，老班就跟着她的思路画着受力分析。
她念到一半，眼神飘到郭灿阳，他正侧着身子，一只手转着笔，她刚好可以看到他作业本上第一道大题的答案。
他的小方块上没有她现在讲的这个里。
她开始自我怀疑起来，纵然郭灿阳人品一般，但学术能力还是十分过硬的。
她慌忙改口，说：“哎不对，那个力不应该是向左边。”
老班停下来，问她：“那应该是朝哪边？”
程影佳：“不应该有那个力。”
“不是你说有吗？”
老班说话总是慢慢悠悠，按照现在的话说是松弛感满分，只要班里学生不杀人放火，他永远不会生气。
底下又响起一片高高低低的笑声。
这本不是她的答案，忽然间少了一个力，这道题的整个受力分析就要重做，她举着作业本，皱着眉头，企图在几秒间看破这道题的答案。
老班见她估计是不会，并没有为难她，摆摆手让她坐下，拿起黑板擦擦掉了那个指向左边的箭头，开始讲解正确的思路。
孙婉意拍了拍程影佳左肩，程影佳伸手接过一个折起来的纸条。
这是她们俩间的默契，拍左肩是纸条，拍右肩是回头说话，踢凳子是老班在后门快收手机。
程影佳展开纸条：
孙婉意：你还是个搞笑女呢->->
程影佳回：搞笑不了一点
孙婉意：郭灿阳那个SB不喝奶茶，别理他，给我，我都喝^ ^
程影佳默默把奶茶放到后桌，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孙婉意一阵欢天喜气。
免费的奶茶不喝，不是SB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