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影佳的饭勺悬停在嘴边。

她自认为社交能力还不错，从没和人吵过架、发生过冲突。她成绩不错又颜值颇高，人缘一向在线，加上她性格很好，阳光温柔又大方，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美女，极少有人表现出讨厌她。

来五班两个月，几乎已经和全班所有同学都说过话了。

除了他前桌。

她和前桌唯一的交流，就是对方头都不回地把前面传来的作业题或试卷放在她桌上。

除此之外，语言交流为0。

他甚至没有告诉她，他叫什么。

程影佳一度认为是刚分座位那天，她动静太大把他吵醒，得罪了他，但是后来观察发现，他对所有同学都是如此，甚至对老师都是如此，回答上课提问都言简意赅，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原来他是年级第一郭灿阳。

上课时，他总是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书桌上转笔，偶尔随着老师讲课的思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下课了就抱着篮球冲出去，直到打铃了才踩着铃声回到座位。

程影佳几乎没有见过这个男生笑过，永远埋头苦学，永远不苟言笑，一点都不“灿阳”，冰山还差不多。

但是在以成绩为尊的附中，这样的人依然是老师家长眼中的香饽饽，同学们仰望的对象。

她觉得和自己前桌一句话没说过实在说不过去，曾尝试和他搭话，几次抛出橄榄枝失败之后，她就把她前桌当空气了。

只是这空气有点高，程影佳总是要抻长脖子才能绕过他的栗子头看到黑板上的字，不到半个月她就觉得自己脖子长了不少。

宋碧莹对郭灿阳的点评显然还没有结束：“我跟你说，你还不知道，这位郭大神还是挺高冷的，问他题他都不怎么给讲，傲气得很。”

张思怡缩着脖子，细声细气地说：“可不是吗，他那个气质，整天拉着个脸，我都不敢和他说话。”

程影佳笑了笑，说：“这可能就是大神吧，和我们这些凡人怎么会一样呢？”

张思怡问孙婉意：“哎你离他近，上学期你问过他题嘛？”

孙婉意摊手，说：“我哪敢？但我见过别人问，一整个惨不忍睹。”

程影佳好奇：“怎么了？讲得太深奥了嘛？”

“没，那天许佐汉问他一道数学题，就是上学期期中那时候，数学最后一道题，估计是给他逼急了，竟然来问郭灿阳。”

孙婉意故作玄虚地喝了一口水，完全掌握着讲故事的节奏，引得大家一阵“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他压根没有给讲，他瞥了一眼，淡淡地回了一个‘我不会讲题’。”

众人惊呼。

程影佳的樱桃小嘴惊讶成了O型，赶紧喝了一口碗里没什么蛋花的西红柿鸡蛋汤，压了压惊，表示自己从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人。

孙婉意似乎终于意识到对年级第一的八卦过多了，转移话题道：“不说他了，你们期中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听丁老头说这次数学会很难。”

丁老头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年级据说也就四十出头，却已经是个地中海，海岸上为数不多的头发还都是白的，加上个子不高，体态也不好，从远处看去像一个小老头。同学们都说他秃顶，是因为他每天琢磨数学，用脑过度，导致头发离家出走。

一说数学程影佳就脑仁痛，一说期中考试她脑仁更痛，再说丁老头她简直脑子要炸了。

万万没想到，她原来三班那个倒霉的数学班主任丁老师，教五班数学。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你脱离苦海了，然而那苦海升腾了，变成乌云接着跟着你，走到哪下雨下到哪。

小小的四人饭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数学是程影佳最差的学科，每次考试都是堪堪及格。上课时候老师讲得她都能听懂，但自己上手去做就总是做不来，她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孙婉意放下筷子，满脸写着“丧”，说：“真是要完蛋，现在是四月底，五月第二周期中考试，就几周了。”

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亮了起来，问道：“影佳，考完试跟我们去唱歌吧？”

程影佳有些吃惊，自从上了高中，课业压力巨大，原来在三班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集体课外活动，她之前听说学期结束有集体聚会已经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学期中也有。

“嗯？这是什么节目？”

宋碧莹说：“哈哈哈哈，我们五班的保留节目，无论大考小考，考得好还是不好，考完必须KTV走一波，你来不来？”

孙婉意自豪表示都是本人组织的。

程影佳心说你可真是个妙人。

宋碧莹话说一半，随后又问：“老班也来？”

孙婉意摆摆手，说：“我没敢问他，估计学期中的活动他不参加。”

程影佳点头如捣蒜，她一向喜欢这种热闹的活动，于是说：“那我必须来～”

吃完午饭，几个人回教室。

附中有两座教学楼，一大一小，小教学楼离食堂和校门近，是给高三学生准备的，和高一高二的皮学生分开，图一个日常生活方便省时。

另外，校园里还有图书馆、体育馆、科技楼、礼堂、几个回廊和雕像，还有几栋他们叫不出来名字的建筑，附中校园极大，楼宇之间种满了各类树木，亭亭如盖，小树林间铺有鹅卵石小路，路两旁开满了白色的野雏菊。

故京的春天来得飞快，四月底，榆树结满了榆树钱，风一吹过来，树枝频频点头，散落无数绿色圆片。

程影佳顺手从树上揪下一串榆树钱，放在嘴里嚼起来，清甜的味道瞬间浸满了口腔。

午休即将结束，回教室的学生如同洋流中的鱼群，在树影中穿行。

忽然程影佳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她们前方，远远地，隔着好几丛人。

那个人单手挎着一只篮球，黑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正侧着头听旁边同行的男生讲话，不时回对方几句，因为相隔太远，并不能听清对方在聊什么。

这身影程影佳很熟悉，是郭灿阳。

她心想：这不是能正常和人交流吗？

午休过后的第一节课，英语课。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是一个姓林的年轻女人，长着张精致的巴掌脸，瘦瘦小小，总是穿各式各样的鲜艳的小裙子。

程影佳一开始以为林老师应该是个甜妹，没想是个夜叉，她的讲课风格非常严厉，到了让英语不好的同学闻风丧胆的地步，果然人不可貌相。

林老师坚持贯彻省领导传达的素质教育指令，每节英语课开头，都会给大家放一段英语电影或英文歌曲。

今天放得是Westlife的The Rose: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that never learns to dance.

It’s the dream afraid of waking that never takes the chance.

It’s the one who won’t be taken, who cannot seem to give.

And the soul afraid of dying that never learns to live.

程影佳的视线无意识地绕过郭灿阳的后脑勺，望向前方，思绪不知飘到了那里。

优美的歌曲声里，班上大多数也都和程影佳一样或神游天外，或昏昏欲睡，根本没注意林老师把歌词的前几句抄在了黑板上。

林老师突然按了暂停键，音乐戛然而止。

她挂着小蜜蜂扩音器，敲敲黑板的第一句英文，对着麦克说：“第一句，读、

翻译、句式分析。这排，来，常弘光。”

怎么忽然开始点名了？！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而下，全班瞬间醒了，一阵交头接耳。

这位林老师的厉害大家还是领教过的，轻易不会点名，一旦点名必定血溅当场，非死即伤。

这位常同学是个小学渣，尤其英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鸟语，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两眼发直，“啊？”了好几声，旁边同学给他使了好几个颜色都没看懂，显然还在神游太虚，连平时的嬉皮笑脸都忘了。

五秒钟之后，林老师瞪了他一眼，说：“站着！后面同学！”

常弘光后面就是郭灿阳。

郭灿阳正趴在桌上睡觉！！！！！

普通同学课上犯困，都会竭尽全力让自己不睡，甚至有人还会掐自己，实在忍不住了，也就最多偷偷摸摸支着脑袋眯一会儿。

敢这么光明正大睡觉的，也只有他了。

常弘光站着，挡住了林老师的视线，林老师还没有看见郭灿阳在她的课上睡大觉，只疑惑为什么常弘光后面的同学怎么还不站起来，随即踩着小猫跟就往这边走过来。

程影佳如坐针毡，虽然她不太喜欢郭灿阳，但上课睡觉被林老师抓，那今天的一血算是有了。

啧啧啧，高冷学霸被劈头盖脸地骂，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想到这儿，她狠狠踢了郭灿阳椅子两脚。

那两脚踢在他椅子板下面，上头就是他屁股，他当时就醒了，然后扭头过来，一双带着血丝的朦胧睡眼望着程影佳，眉头深深皱起，头顶一根呆毛立在空中，整个人都还在梦里，

程影佳附身向前，小声说：“林老师提问，到你了，黑板第一句阅读并翻译。”

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睛就恢复了清明，理智再次占领了他的大脑，他猛地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把第一句英文读了一遍。

他每个单词的发音还不错，只是连读的地方稍微有些欠缺。

随后他开始了翻译：“它是会淹没轻柔芦苇的河流。”

之后他就不说话了，似乎在等林老师的反馈，而林老师也似乎在等郭灿阳的下一句。

林老师说：“然后呢？”

郭灿阳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疑惑，问：“还有？还有什么？”

程影佳也疑惑：嗯？还有然后？

突然心中大叫不妙：完了！！！我忘了告诉他还要句式分析！！！啊啊啊啊！！！

在林老师发文的时候，她也刚神游归来，漏听了要求，然后错误地传达了出去。

她整个身体几乎都要贴在桌上，疯狂地提醒他：“句式分析！！句式分析！你还得句式分析！！”

然而她的这点声音蚊子叫一样，郭灿阳站着，根本没听见。

林老师的失望和愤怒逐渐在眼底堆积，她摇摇头，显然没想给郭灿阳机会，平淡地说，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郭灿阳，不听课啊？站着，来，后面，句式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