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无论是梦中的自己，还是现实中的自己。

她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她是隔着一层纱看这个世界的，总是看不透彻，仅仅因为亲吻魅影就让她高兴了一整晚。可是玛丽和茱莉亚撕开了梅格身上那层轻薄的纱巾，告诉她不要再自欺欺人。

她开始更努力地生活，疯狂地想要攒钱。

她去了解更多的营生方式，去街上观察，抱着花的小女孩在人群中叫卖着，她的衣服短了一截，打着补丁，小脸被冻地红扑扑的，光裸的脚泛着青紫。街边的夫人麻木地洗着衣服，她们大多是纺织厂的女工，劳累一天之后还要回到家中清洗一家人的衣物，做饭打扫，忙地不可开交，没有人有余力可以对她伸出援手。

梅格能见到最好的工作，便是那些曾经上过女校的小姐。她们要么出身显赫不用忧愁生计，要么家道中落却能凭介绍信谋得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或是前往贵族庄园成为女管事，或是成为修女，总归吃穿不愁。

如果当时不学舞蹈，而是有机会去女校该多好啊。梅格想。

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女校的收费高昂，想要进入还需要推荐信，哪是她这样的平民能肖想的呢？

她只是走走停停，观察世间百态，然后在心中警醒自己不要忘记初心——她要攒够钱去田野，而不是埋入痛苦的婚姻和社会。她知道很多交际花走向死亡不是因为钱不够，而是她们割舍不下巴黎的繁华，割舍不下张开腿就能轻松拿大笔钱去奢靡的日子。可是这毕竟是吃青春饭的生意，又冒着得病的风险，等到年老的时候，积蓄挥霍一空，身体也病病歪歪，这时候干脆利落的死亡甚至是比活着更好的选项。

但梅格不是这种类型的交际花，她更想逃离。

如果不是科尼岛的监视无处不在，梅格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去农场里亲近自然，养两只狗，侍弄马匹，郊游骑射，多么畅快！只要杂活不是她干就好。

梅格可不想被家务淹死，她需要一两个便宜的仆人打理她的农庄，所以她才要攒够钱再出逃。

梅格这段时间接到的唯一工作就是模特，还是玛丽介绍给她的。4个小时挣10法郎，已经是时薪很高的工作，现在的物价，一磅肉也不过1法郎，很多穷人家连肉都买不起，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开销甚至不到50法郎。梅格以前觉得自己月薪100法郎算不得什么，现在才发现这已经算高薪工作了。

当模特不是那么好当的，如玛丽所说，这个画家对女人不感兴趣，如果有得选，他更喜欢小男孩。但是画画不仅需要描绘男性的身体，也需要对女性的身体有基本的塑性，梅格觉得他很厌烦这样的工作。这就导致他对梅格的态度很不耐烦，像一个物件一样随意使唤，光是维持踮脚尖旋转的静态动作，梅格就维持了30分钟，而他则是不慌不忙地调颜料，开小差，和家里的男仆调情。

梅格想，如果天天像这样站着，吉里夫人根本不用担心我的基本功会倒退。

“真应该判处他鸡，奸罪，但如果他之后还有委托的话，那就让上帝暂时宽恕他一下吧。等他的钱都被榨干了再死也不迟。”

她拿着10法郎走了，把模特需要的芭蕾舞裙换下，换上自己轻便的衣物，想要去集市里买上一杯葡萄酒放松一下。

老板看到她是年轻的姑娘，吆喝道：“2法郎一杯，不议价。”

梅格不受他的诓骗：“昨天来买还是1法郎呢，今天就涨价了？生意像你这么做，怕是长久不了。”

老板的计谋被戳穿，也不恼，手忙脚快地从缸里舀出一杯酒来：“姑娘别生气，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这不是价往高里报才好让您杀价嘛。您是熟客您早说呀，我直接给您装。您也知道，咱家的酒，是集市里品质最好的了，用料和工艺都没得说，也是薄利多销，薄利多销。”

梅格没应他的话，接过酒给了他一法郎。如他所说，他的酒是集市里品质最好的，没那么浑浊，味道也还尚可，虽然比不上庄园里的那些精致的瓶装酒，可是在1法郎一杯酒的集市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梅格喝他家的酒从没肚子疼过。

梅格确实是第一次来买酒，但她上辈子是熟客。那时吉里夫人打算带着她一起帮助魅影偷渡加里，之后前往美国重新开始。梅格不想离开法国，心里纠结，又对魅影充满害怕，恐惧和悲伤让她第一次开始酗酒，酒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始，便不管不顾地将钱全砸里面了，集市里的酒她全都喝过一遍。后来到了美国，甚至开始染上烟瘾。

每天，她都逐步向地狱堕落。

但是现在的梅格，19岁的梅格，是健康的快乐的梅格，她的身体轻盈，高难度的舞蹈不在话下；肌肤雪嫩，未曾覆上欲望的枷锁；就连她的灵魂，都仿佛照耀在日光之下，没有腐朽的味道。

她提着酒从集市里往外走，看到一个男仆买了一些可丽露提在手中。她笑了笑，这是她和克里斯汀曾经最喜欢的甜点，手里一有钱便要来买一些走，根本顾不上身材管理。甜食的诱惑实在太大。

克里斯汀……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梅格知道夏尼子爵是她的青梅竹马，只是后来不幸失散，两人本就互相喜欢，和普通的金主与角儿有本质不同。半年后他们就会订婚，想来夏尼子爵待她也不差。

如果不是魅影，克里斯汀本来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梅格承认，她的心总是偏向克里斯汀。

她看见男仆上了马车，将可丽露递给马车中的夫人，夫人伸出手，纤白的手指露出窗外，风一吹，夫人的容颜暴露一半——克里斯汀！肯定是克里斯汀！

梅格想上前，可是男仆已经架上马，“架——”的一声，马车向前奔跑，只留下激荡的尘埃。

梅格伸出的手缩回兜里，没再往前追，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到巴黎歌剧院，梅格难得地私下找到吉里夫人，向她打听克里斯汀现在过的怎么样。

吉里夫人最近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严肃古板的面容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梅格的疑问，她有些恍惚地说：“克里斯汀……她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受到了惊吓，需要休养。等到歌剧院休整好，她还会回来的。”

“她还是回来当主唱吗？”

“当然，梅格。卡洛塔的嗓子已经不行了，克里斯汀的音乐宛如天籁，她将成为巴黎歌剧院冉冉升起的新星，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

“我能去探望她吗？”

吉里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能，我说了，她需要修养。梅格，收起你的心思，把时间放在舞蹈上，克里斯汀的父亲是著名的小提琴家，军人，乡绅，如果不是遇到海难，她本来应该如同贵族小姐一样长大，而不是跟着我们在歌剧院当一个普通的芭蕾舞女。现在，她只是回到了自己本该回去的地方。至于你，梅格，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只能通过舞蹈维护自己的命运。”

“好的，吉里夫人。”梅格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梅格的父亲是一个出身底层的普通军人，靠着军功成为下士后也算有了些储蓄和地位，与当时年轻貌美的首席舞女吉里夫人结婚，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婚姻。吉里先生是个老好人，对人温柔宽厚，很爱她们母女，梅格小时候也有一段温馨的童年时光，那时她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好景不长，5岁时，吉里先生因为旧伤和风寒离开了她们，吉里夫人当时只是芭蕾舞女首席，还没有当上歌剧院总管，工作繁忙，收入微薄，疏于照顾梅格。7岁时，克里斯汀的父亲去世，离世前将她托付给自己曾经的战友吉里先生，他不知道彼时吉里先生已经去世。随信而来的是一无所有的克里斯汀，于是吉里夫人只能独自照顾两个女孩长大。

吉里夫人并不容易，要30岁的梅格来评判，她不算恨自己的母亲，如果让她在30岁那种状态下拉扯两个女孩，她只会比吉里夫人更加不耐烦，更加讨厌自己的孩子。穷人是没有多余的爱施舍给孩子的。

吉里夫人算不得是一个坏透了的母亲。对于子女来说最难过的莫过于此，父母就是这样，坏又总是坏地不彻底，可是他又确确实实不爱你，不在乎你，却也没让你真的饿死。这种状态，你能用什么借口去恨她？

她只是不能原谅，不能原谅吉里夫人为了魅影的前途，为了科尼岛的建造，眼睁睁地看着、甚至是劝着自己的女儿爬上别人的床。

12年过去，克里斯汀和梅格现在已经19岁了。她和吉里夫人的相处时间还没有她和克里斯汀的相处时间多，她们一起训练，一起偷吃，一起挨罚，一起长大，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姐妹，亲如家人。她当然会爱她，思念她，祝福她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另一方面，梅格不是没有阴暗面，克里斯汀天赋极高，也许遗传自他的艺术家父亲，无论是舞蹈还是歌唱，梅格永远不如克里斯汀，梅格能感受到，吉里夫人喜欢乖巧天才的克里斯汀比喜欢她多；就连感情也是，克里斯汀有青梅竹马的子爵，还有极端的爱慕者魅影。他们一个地位显赫，一个是足以名流千古的天才。

更重要的是，尽管梅格不喜欢魅影，可她不得不承认，魅影对克里斯汀用情至深，这种情感深沉到偏执，到病态，占有欲强于爱护，恐怖强于浪漫，绝不是阳光下长大的克里斯汀能够忍受。可是对于从小缺爱，安全感匮乏的梅格，却好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尽管她极力排斥这种感受，洗脑自己这是厌恶，可她还是会被那种动人的极端的对爱的渴求打动地浑身颤栗，这是出自魔鬼的神圣的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却带着不受社会规范的原罪。天使永远不会接受，但配角落里偷窥的妖精或许正好。

可惜就连魔鬼也不会喜欢地位低下的妖精。

就这样吧，离克里斯汀越近，梅格心中的阴暗面就越大。尽管她用尽一切的理智去控制自己，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吉里夫人或许已经察觉到了。

她说得对，她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对克里斯汀放手，不去打扰她的生活，是梅格能送给自己唯一的好友最后的礼物。

写这个画家的时候，想到一个地狱笑话：采访骗婚的gay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女生。他说：因为我厌女啊，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从我的性取向你还看不出来吗？

当然这只是一个地狱笑话，不代入现实。

——

申签失败啦，只能等下周再试一试QAQ

宝宝们觉得我的文有什么很大的bug可以提一提意见嗷~我怕自己无意识写一些雷点出来QAQ谢谢大家一直看到这里~是你们的支持让我坚持写下去~更新最快乐的就是可以和读者互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