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贵在真诚。所以面对着张阿姨的友好之问，王一楠展露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回答道：“阿姨，我是研究生，他……”说到这里，她用眼睛扫了一眼坐在她另外一侧的Jerry。

Jerry同志大概率是发现了她的一些小九九，没给她瞎说八道的机会，主动澄清道：“我也是研究生。另外，我不是她老公。”

冷冰冰的声音让张阿姨露出了个异样的目光，王一楠只能干笑两声化解尴尬，又点了点头：“对，我们就是一起结伴出来玩的朋友。就……大家都是好姐妹嘛哈哈哈哈。”边说她边大大咧咧地把手放在Jerry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但很快就被那无情无义之人略带嫌弃地甩了下来。

gay蜜这事对于50多岁的张阿姨来说过于超前了，所以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满脸写着现在的研究生真是世风日下。

邻座的张阿姨退了下来，斜前方的刘阿姨被上一个话题吸引，转过头来问道：“研究生啊？那你们是研究什么的呀？哪个大学的？”

一个很顺理成章的问题，王一楠博一的时候还会带上一点点自豪感地主动宣扬一下自己那为金融领域做出了莫大贡献的研究问题，但现在把这个问题研究成一团乱麻的她不敢再这么张扬了，甚至都不太敢报出F大的名字丢母校的人。

于是她便低调道：“我是研究企业网络的，学校在C城，这半年在帝国理工访学。”心里想着帝国理工的人她丢就丢了。

刘阿姨象征性地夸了一句：“这么厉害呀。”然后便没有话说了，毕竟“企业网络”这个主题的确听上去让人有点一头雾水。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刘阿姨又把期期艾艾的目光移动到了Jerry的脸上，似乎在期待着另外一个能让她参与几句的研究内容，比如股票价格、通货膨胀之类的。

但Jerry没让她失望，简短道：“我也是研究企业网络的，在帝国理工。”

Jerry的话音刚落，王一楠便把愤愤的目光甩了过去。参考一下她的答案编个瞎话出来她忍了，全部照抄是几个意思啊！

但Jerry同志油盐不进的，甚至还回瞪了她一眼，满脸写着“你瞅啥？”

十分要求自我进步的刘阿姨同样没找到什么能够继续把天儿聊下去的话题，又夸了一句“真是年轻有为啊”，便放弃了进步，兴致缺缺地把头转了回去。

王一楠刚松了半口气，后排的一个叔叔便探出头来，满脸苦恼：“诶，小王啊，那你们来研究研究叔叔的手机，怎么就忽然上不了网了呢？”

看样子是打算用他们俩的专业知识来弥补一下数字鸿沟。但王一楠却着实有点汗颜。不怪马叔叔误解，她同行也经常对她这个研究主题一头雾水。

王一楠的研究初衷是想基于各个企业之间的持股关系，分析金融风险在企业网络中的蔓延情况。但是每次出去汇报工作论文，她却总会被分到互联网金融和企业数字化转型主题的平行论坛去，甚至之后她导师也接到了好几家互联网公司的横向课题。

打不过就加入，所以后来导师就也鼓励她“触类旁通”一下，给她的大论文加了个副标题“基于互联网企业的视角”，然后顺理成章地让她同时开展“企业网络”和“网络企业”两个看上去相辅相成，实际上风马牛不相及的研究内容。

谁让那些财大气粗的互联网企业给得太多了呢，王一楠只能含泪赚钱。

但尽管如此，她也一向只懂企业不懂互联网，所以接到马叔叔的委托之后，她尝试了一下重启电源、重启wifi、重启飞行模式无果之后，迅速把任务转包给了Jerry。

事实证明，Jerry虽然不一定懂企业网络，但是很懂生活小妙招。刚刚看她在那边不停的重启，他就不吐不快似的露出了半声“啧”，这下接手之后，更是三下五除二地就给解决完成，并且迅速定位到了病因。

“您这个号码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我先帮您连接了我的移动wifi，一会儿可以问问导游哪里还可以租一个。”

说起这话的Jerry终于没有刚刚被拷问隐私时那么冰冷了，甚至脸上还带了一点点如沐春风的笑意。王一楠莫名感觉自己被嘲讽了。她一个用英国电话卡用了半年的人，竟然丝毫没有想过是国际漫游的问题！

所以，面对着马叔叔一个恍然大悟的脸和一连串的谢谢，她憋了口气，满脸不情愿地把手机还了回去。

没让她的坏心情维持太久，巴士很快就带他们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歌德故居。

但也没让她的好心情维持太久，导游姐姐很快宣布自由活动20分钟后上车赶往科隆大教堂。

的确，这种旅行团的宗旨就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歌德故居在大家的眼里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巴洛克风四层小楼，但对于文艺青年王一楠而言却是16个房间、无数的油画和藏书。所以大家还在懒懒散散地下车之时，王一楠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争分夺秒地参观了起来。

刚研究完音乐室的锁骨琴，集合闹钟便响了起来，王一楠只能放下相机，恋恋不舍地准备下楼集合，一步三回头，结果正好撞上了在门口堵她的Jerry。

这人一张口就是鬼故事：“车已经开走了。之后你可以慢慢看。”吓得王一楠后背都出汗了，完全没想到自己在旅行的第一个站点就被大部队给抛弃了。

稍微冷静了一点儿，王一楠又确认了一遍时间，说道：“可是离预定的集合时间还有3分钟呢……”

Jerry无辜地摊了下手，打断道：“但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愿意为这地方花5欧元门票钱，所以就一起奔赴免费场所了。”

啊？王一楠有点脱线，特别是对方丝毫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但是却依然满脸轻松，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还好，Jerry很快就揭晓了答案，朝她挥了挥手，鼓励道：“别愣着，再花20分钟把没看完的看完，然后我们一起去罗马广场和大家汇合。”

“罗……马广场？”王一楠嘟囔了半声，不记得行程中有这样的一个景点，但又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于是便心怀感激地看了Jerry一眼，继续争分夺秒了起来。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不可能无缘无故给鸡拜年。一起从歌德故居步行前往罗马广场的途中，Jerry便图穷匕见了起来，很直白地问道：“你真是帝国理工研究企业网络的？跟哪位教授啊？”

隐约读出了一丝套磁的味道，王一楠心里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道：“我跟Anderson教授，研究供应链和风险管理。”话虽然这么说，不过这教授一直也没怎么理过她。所以，她的访学说来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给大老板打工罢了。

Jerry看上去有点似懂非懂，兀自重复了一遍她刚刚说过的信息，皱了下眉像是要表示怀疑，但是看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所以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困惑但尊重，学术社交礼仪满分。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有点突兀了，他便又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要和你打听个人的，应该是你们的客座教授，也是中国人。听说他在这个领域很出名，但我不太记得他叫什么了……你知道这个人吗？”

这是Jerry第一次说出这么长一段话请她帮忙，相当真诚，于是王一楠便也暂时放下了恩怨，真情实感地帮忙回忆了一下金融系的教授名录。

“白海帆吗？做区块链和数字货币的。要不然就是贾乐平？做平台经济的……卢秀华？但卢老师还是AP诶。”

列举了几个名字都纷纷得到了对方的否定答案，王一楠又不甘示弱地想了想，但Jerry却不太在意这些事，甚至还要来宽慰她：“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我只是有些问题想向他请教，不是很重要的事。”

没能帮上忙，王一楠最后只能歉意地点了点头。

像是看出她有些内疚，Jerry立刻顺着岔开话题，佯装感叹道：“也没想到现在这个领域都研究这么复杂的问题了，的确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啊。”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

说起这个王一楠简直深有共鸣。她本科毕业论文还在按照伍德里奇老爷子的教导傻乎乎地做回归分析，完全没想到博士阶段已经要与时俱进地开始用神经网络模型了。导师前段时间还让她学一下机器学习的内容，她实在是应接不暇的。

抱怨咽在肚子里，在外人面前，作为一名杰出博士研究生，还是要积极为学术代言。于是王一楠便学起了导师的腔调，语重心长道：“学术人总要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嘛。工业4.0时代，金融的样态也变换多端的，我们肯定不能落后。”

Jerry大概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所以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话也没再拆穿。

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顿住脚步，发现了刚刚对话中的某个小亮点，便确认道：“金融的样态？所以你……是商学院的？”

Jerry刚刚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好了，以至于王一楠已经忘了这人在歌德故居参观前还照抄了她标准答案的事。现在看到他一脸照抄答案却发现自己抄错了科目的表情，她莫名产生了一点快感，于是便决定也让Jerry吃个憋。

王一楠立刻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对了，光顾着说我。你不是也在帝国理工研究企业网络吗？你跟哪位教授呀？”

“我……”Jerry又露出了和早上同款欲言又止的表情，甚至因为窘迫脸都有点憋红了。

要知道，博士生的答案可不是谁都能抄的，现在好了吧，装不下去了吧？王一楠心里洋洋得意的。

但她没想到，Jerry属实是一招吃遍天下。所以尴尬了一会儿，这人便哼了一声，耍赖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王一楠再次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了一丝社会的险恶。

出门在外，真诚真的是最没用的美好品格之一！她心里恨恨道。

Jerry内心：这下放心了……诶等一下，我怎么忽然更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