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姜珮吃惊，沈珪也有些讶然神色，他向姜珮身后看去……只有她的同母兄，姜元雍，远处是沈之衍从前喜欢的女孩子。

并没有一个容貌与唐氏相似的女郎。

姜珮第一次见到沈珪，只听过许多这位公爹的故事，文武兼修，却又清瘦文雅，年纪虽长，鬓边也只是微生华发，眼角多了几丝纹路，别有岁月沉淀后的沉静从容，不苟言笑的神情倒和沈之衍最初见她时没什么分别，尽管此刻态度温和，可还是望之令人生畏。

难以想象，这样雍容自持的长辈竟然强夺人|妻，还当着她怀孕婆母的面杀死她的丈夫。

世人称颂的河东沈氏，也不过如此。

沈之灏倒是很欢喜，亲扶母亲下车，絮絮同唐夫人告状：“我也不是胡说，阿耶本来还有几日才回城呢，听到母亲和大兄回来，昨日就回城，今早去行宫里看了看就捉了我到城外来……我还没有睡足。”

他虽称赞姜珮的美貌，却也往她身后看，目露失望。

姜珮僵硬地维持着温和得体的笑，默声做陪衬……他们阖家欢聚时候，陈青禾的肉说不定已经被刽子手拿出去卖了。

沈珪对于这个儿子十分不满，特别是有沈之衍这个长子的对比，呵斥一声：“聒噪。”

然而唐夫人却只是拍了拍沈之灏的手，低眉道：“有劳主公相迎。”

沈珪含笑打量着姜珮兄妹，当年姜皇后为太子妃，他偶尔见过几面，因此听闻姜家的女郎主动追求自己的长子，尽管承恩公府大势已去，他也还是中意这个儿媳妇的。

新妇的容貌是有些过于艳丽，似乎有些不安分，但人不能光以容貌论之，他如今心情颇佳，赞道：“许久不见承恩公，竟得儿女如此，便宜了弘微。”

姜珮微怯，行礼道：“父亲盛赞，愧不敢当。”随后示意兄长上前。

姜元雍行礼：“主公安。”

“在外行军如此，在家不必。”

沈珪和蔼道：“你是我家新妇的兄长，称一句伯父就是。”

姜元雍称是，贵族之间的辈分一向混乱，沈珪做过帝师，正元帝执子侄礼，皎皎出嫁之前算是他的祖父辈人物，可是皎皎嫁给沈之衍，他的辈分也凭空升高一阶。

沈珪只是拆看沈璋问候的书信，又问了沈之衍几句京中的事情，慰勉他几句，同唐夫人一道登车。

姜珮吃惊，却也只是登车的时候才敢邀沈之衍一并进来坐，悄悄问道：“父亲和母亲已然和好了？”

那他们在风宁居受的冷落算什么？

小别胜新婚，父母重归于好，还教长子长媳遭殃，又不是沈之衍自己愿意出生的，唐夫人的厚此薄彼也该有个限度罢！

沈之衍一如既往，与父亲兄弟重逢，无甚喜悦，也无甚恼怒：“母亲在外偶尔会给父亲一些颜面，或许与二郎久别重逢，今日也格外宠溺些，也做给我看一看。”

姜珮稍稍有些心酸，她生下来一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很可爱，家里除了姑姑中的一两个，没有人不喜欢她，父亲母亲又指望她走姜皇后的那条路，她的吃穿只会比旁的兄弟姊妹更强。

她认为这些都是应该的。

但等这不公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越发委屈，不只是为自己，也为沈之衍。

他的母亲爱护第二个儿子，并非只是因为疼爱，还因为自己的长子正在一边看着，她将沈之衍看作当年的丈夫，每时每刻都在怨恨他的存在。

沈之衍当真心硬如铁，一点也不在意么？

“父亲对郎君还好些，到底是亲自抚育的，我瞧父亲不仅仅是记挂母亲，也担忧郎君。”

姜珮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不寒而栗，委婉说几句公爹的好处：“将来我们若有孩子……无论是不是亲生的，郎君肯定也疼爱得很。”

看沈之衍的意思等沈之灏成婚生子，肯定要抱一两个给她的。

沈之衍看向她：“阿奴，父亲也更喜爱二郎多些，只是他的看重并不那样轻易得到。”

这话听起来像是骄傲自夸，但姜珮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道……郎君将来是要接过沈家重担的，在兄弟里又最为出色，做长辈的但凡明理，自然喜欢，可我不一样，我又不认识二郎，不知道他有多好，还是只喜欢郎君。”

或许在她这位难伺候的夫君看来，公爹对长子的喜爱包含了更多期待与愧疚，不似对二郎的情感纯粹，但是她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总比不喜欢要强得多。

沈之衍微微含笑，车里的沉闷气氛似乎也消散了许多，轻轻责备她：“阿奴只看脸。”

“也不只是脸，我更喜欢郎君的性情，不喜欢毛头小子，品不出来什么味道……”

其实沈之灏比她还大了一些，但她说起甜言蜜语时这一切都不要紧。

姜珮听不见外面的人声，只有车轮滚过青石板的辘辘鸣响，她快而轻地掠过他颊侧，不经意蹭过他的唇角：“不过那不要紧，以后我会对郎君好的，别为这事生气。”

他无奈扶住姜珮的肩，将她按牢在座：“仔细动多了头晕，我为何要与父母置气？”

“你就是生气了呀，还要嘴硬。”

姜珮发觉沈之衍并不反感自己这样亲近他，似乎同她分享过那个秘密之后，他的底线一退再退，只剩下不肯在她面前宽衣交欢了。

可惜六尺巷的故事并不能感化她这样刁蛮的女子，沈之衍退一寸，她就要进一寸了：“以后再这样生了气还要嘴硬，我亲的就不止郎君面颊了！”

她以为沈之衍大约会生气，像那些伪君子一样训斥她作为高门贵妇的轻浮，或许还会因为想到些什么而害羞。

然而过了片刻，他直视她的眼睛，平静道：“那也随你。”

姜珮大窘，别过头去挑帘，观看太原景致。

太原不比长安壮丽，临近胡地，但是街道严整，墙高城固，本身又是不必向皇帝缴纳赋税的，在这乱世里也有一番太平气象。

起码比起赶路途中偶尔见到的白骨要舒心得多。

“今日怎么连人也没有？”

姜珮好奇：“这是什么日子？”

这是堪比天子出行的待遇，就是皇帝如今出行，也未必会教臣民悉数回避，沈珪对朝廷忠心，尽量向长安缴纳钱粮，应该不会做此事才对。

“是父亲命人清过路。”

沈之衍对此并不意外，缓缓道：“每逢母亲出行都是如此，他不愿母亲长久处于一室。”

也不愿教人知道他们夫妻二人的不睦。

姜珮有些慨叹，她这位公爹大约想不到，唐夫人并未被他的情意软化，过了这许多年，还会为她的丈夫女儿复仇，要他的亲生骨肉亲手了结了他。

沈府早几日就将旧的慎微居打扫出来，雍国公夫人张氏体恤孙儿的辛苦，教沈之衍先回慎微居歇息，打发了沈珪，只留下姜珮在淡泊居问话。

这才是正常婆母们会刁难媳妇们的态度，甚至在夫家眼中算不得是什么刁难，无非是下意识的偏心，姜珮经历过唐夫人这种另类婆母之后，再被这样对待已经心平气和。

沈之衍本想教她也一道回去，可沈珪的随从过来请他，姜珮也有心在长辈面前留一个温顺乖巧的印象，便先一步去父亲的沧浪居。

周媪早几日启程复命，一路顺顺利利，姜珮的侍女对她颇多奉承讨好，她也肯在主家面前说几句好话。

姜珮将王令仪给她预备好的说辞都拿了出来，她与沈之衍大多数时候同吃同住，被他祖母问候也能答得出来，一说起江边遇险，反倒得了陛下一番申饬，张夫人也不免勃然变色。

但良好的教养使然，她并未议论皇帝的不是，只道：“我闻陛下有废后意，娘娘在宫里可还好？”

姜珮神色平静：“姑母一向看得开，应当无虞。”

“夫人您看，郎君的新妇可周正齐全？”

周媪见气氛沉闷，笑吟吟对张夫人道：“遇上几千贼匪，就是把人吓都吓软了，可咱们这位新妇倒好，还能陪郎君御敌，安抚部曲，哪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郎！”

以姜珮的年纪来论自然也是不易的，张夫人也笑，让人将见面礼拿过来：“这真是我家的媳妇。”

姜珮启开一看，是一对上好的玉璧，上面刻着沈家家训。

“本来是给你婆母的……”

张夫人蹙眉，姜珮日后就是沈家的人了，早晚会知道她舅姑不睦，但也不愿开口同姜珮议论她长辈的事情：“你阿翁喜欢弘微，特意留给他的媳妇。”

这礼物最讨姜珮喜欢的一点也就是贵重，她瞧不出什么好不好，柔顺谢过张夫人，吩咐青萝青棠把自己准备的礼物也拿出来：“妾手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姑姑与家母替妾准备了一些，又请郎君帮忙掌过眼才敢拿来，不知道祖母喜不喜欢。”

是一对漂亮的幼猫，一只毛长而洁白，蓬松喜人，半根杂毛也无，双瞳异色，另一只纹路似豹，黄黑皮毛。

“这是宫里去年得的奇种，悉心伺候了许久，才生养出几只这样好的来，不知是哪个小国进献来的爱物，皇后知道家里爱猫，成婚时特地赏赐了几只。”

“这四个姑娘是郎君挑来专门伺候狸奴的。”

姜珮扯了沈之衍这面旗做掩护，就是不喜欢，张夫人也会给些颜面，何况她年纪颇大，更爱幼小可爱的解闷玩物，面露喜色：“难为弘微这孩子竟还记得我的喜好，一路养着也很不易了，只是你阿翁见了又要训斥你们这些小辈奢靡太过。”

她正要嘱咐姜珮回去换身衣裳，用了饭再和沈之衍一道去见他祖父，可慎微居的侍女却气喘吁吁，一路直奔进来。

姜珮见九英面色惨白，等她歇气的间隙连忙向张夫人请罪：“九英是郎君给我的，一向体贴，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才在祖母面前失仪。”

张夫人对孙辈的慈爱宽容偶尔也会延伸到他们身边人，只皱了眉：“弘微有什么事？”

“是那位夫人又发了病，大公子被主君叫去书房，才过了片刻就大发雷霆，要让人拿大杖来，奴婢听说后急得不成，才斗胆跑来……”

张夫人倏然起身，她最看重沈之衍，一时气恼得也顾不上：“这个混账东西，为了那个不贞的二嫁女又要做什么，平日里二郎不爱读书、走犬飞鹰他不管，弘微才成了家，一路又受了这么多苦，他做父亲的还说打就打！”

主人格：阿奴只看脸

皎皎：其实我看重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