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兰多不敢抬头，就连逢场作戏喊出“孩子”都需要莫大的胆量，他还在地上行跪礼，却看到笼罩在自己头上的影子摇了摇，应当是莱斯德门斯正在左看右看，这么想着，他又对自己窥视大人的行为颇为不齿，只期待莱斯德门斯没有察觉。

撒旦无所不知，也无所不晓，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看着柯克兰的样，玩心大起，像是观察一样围着柯兰多转了三圈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柯兰多被他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撒旦的叔叔究竟有什么好当的，刚抬起的头一下又磕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使不得！”

说罢，此人就变成了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肉球、

莱斯德门斯这才笑了起来，他随口抛出一句“起来吧”，柯兰多又低着头称是了一声，才敢慢慢站起身。

“不必多礼，五百年前迎接我的那个老头，比现在的伯克雷有意思多了，我还以为这一趟回来，又是谈笑风生呢！看来和我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莱斯德门斯说着，开始像进了自己屋子一般，双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踩在天鹅绒地毯上，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柯兰多跟在身后，不知不觉已冷汗满身，他爸爸，他爷爷乃至祖宗，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传说中的撒旦竟然是这幅不着边际的性格。

同样，他惧怕那份随时可以把人类变成灰尘齑粉的恶魔之力，他的父亲，也就是房间的主人，上一任伯克雷只是告诉过他，如果有一天，自称温蒂的男人推开了伯克雷的家门，并且出示一枚带着家族名字的银币，就是五百年间，他们一直要等待的人。

小时候的柯兰多曾好奇过，他们要等待的人到底是谁，老伯克雷只是转过身，从房间里眺望窗外的花园，沉下了声音道：“最初的恶魔，撒旦。”

直到老伯克雷去世，柯兰多才知道了一切——父亲去世的那天，把他叫到了床边，用尽了浑身力气，让柯兰多去书房，找到书架上左边那一列的第三本书，里面夹着一封信，就是家主的任务。

看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所以，柯兰多跳在了夜间时分出门，瞒过了仆人，瞒过了弟弟，也瞒过了夫人（不知为什么，老伯克雷在世的时候，也不让他把什么恶魔撒旦之类的话，告诉克莱公主），他偷偷走到了书房，用父亲留下来的钥匙打开门。随后，得知了一切。

鎏金页面的信早就破旧不堪，角落里还有粘贴修补的痕迹，只见上面写着

——我的孩子，不知何时这封信才会传到你的手中，一如当年，它传到我的手中一般，现在我连它和背后那张契约一同交给你，作为伯克雷的下一任家主，你应当知晓自己的任务，数百年前，你与我的先辈，使用了炼金召唤术，召唤出了强大的恶魔之主，撒旦，先祖曾预言，数百年之后，大陆会遭受一场可怖的灾难，对此，他向恶魔许下了伟大的愿望，那是个危难之时，可以拯救伯克雷，甚至雅克伯德的愿望，作为交换，灾难发生时，必须献祭一位流着伯克雷血脉的至亲之人。

祭品的生命，送给撒旦，祭品的灵魂，献给撒旦，祭品的名字，作为撒旦的依托，伟大的恶魔之主，请回应我的祈愿，以我的孙儿之名，返回人间！

信件内容语焉不详，但根据老伯克雷生前隐隐约约的暗示，再结合雅克伯德发生的恶魔战争，柯兰多大概可以想到是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这位先祖，五百年前的伯克雷，名字是维克，也是伯克雷家族千年来，唯一一位魔法师，得到祭司部认证的魔法师，

信件的背后，是当年维克和莱斯德门斯签订的契约，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记得先祖的名字是他们的语言，而一边写着莱斯德门斯名字的那行字，他却看不懂了，对此，他也曾胆大妄为地猜过，这是不是恶魔和他们开的玩笑，对方并没有准备兑现承诺。

但家中唯一的魔法师认证过，这契约是真材实料，那么他们这些小辈们，又有什么好猜的。

“敢问大人...其实小的一直有所疑问。”

柯兰多看到莱斯德门斯站在窗台边，双手撑在窗棂上，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连眉眼都舒展开了，多半是心情愉悦，所以试探着开口道，“您和我的先祖，究竟约定了...什么呢？”

莱斯德门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背着月光他转过身来，明明穿着寻常的装束，但柯兰多却觉得此人身上散发着骇人的威压，窗户大开，一阵风掀得煤气灯滚到了地上，火焰迸射，鸣叫一声，熄灭了，而柯兰多是膝盖一软，连忙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才不至于丢人地跪下去。

莱斯德门斯明显是看到了他这窝囊的动作，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又事不关己道：“叔叔干嘛问这么清楚，据我所知，就算是爷...好吧，就算是老伯克雷，老老伯克雷，还有老老老伯克雷，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是秘密，我答应过我的朋友，那么我会遵守他的约定，这就是恶魔，我们是一定会守约的存在。”

柯兰多被他吓得点了好几个头。

“是我想得太多。”

“不，没有，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让你知道，”莱斯德门斯抬手阻止了他那小鸡啄米一般的行为，在柯兰多好奇又害怕的注视下，他道，“关于信的事，你有没有告诉过那位...你的夫人？”

莱斯德门斯一顿，硬生生吞下了他给人家起的新外号，换了个更为大家接受的说法。

“...”柯兰多哪里知道对方此时玩心大起，又着实不是什么正经人，所以停顿了片刻整理措辞，还以为是其中有什么深意，而自己也没有完全做到对方所说，流了一身冷汗下来，只是这样被莱斯德门斯看到，估计又要被嘲笑了。

“不，没有，我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特意提醒过我，伯克雷之事不可告知外人，他说的外人，自然是...”柯兰多道。

莱斯德门斯目光如剑，回过神来，仿佛可以洞穿柯兰多的身体：“但是伊丽莎白知道，不是吗？”

一字一句，就像是楔子，柯兰多从头冷到了脚，连忙跪了下来：“是！是！伊丽莎白祖上有过伯克雷外亲血脉，算不得...算不得外人，当然，还是我办事不力，在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被她撞见。”

是的，在老伯克雷去世的那天晚上，柯兰多小心翼翼来到了书房，寻找父亲的信件，他躲过了大部分人，甚至是克莱都没有察觉，只道他是心情不好，想要找个地方休息，而当时恰好在客厅的伊丽莎白却目睹了鬼鬼祟祟的一切。

“大哥？”伊丽莎白手捧着才茶杯，暖融融的热气还顺着茶杯蒸腾而上，她露出了不解的目光，视线相对，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柯兰多说着，不自觉把头低得更下，却感觉一股魔力托在他的膝盖上，竟缓缓将他扶了起来，对上莱斯德门斯居高临下的眼神，他毫无疑问想到了“玩具”两个字，啊，所谓恶魔的交易，其实也就是成为恶魔的玩具吧。

“所以现在知道这些的人有，你，伊丽莎白，还有...夫可？”

“为，为什么这么说？”

柯兰多惊骇道，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夫可，他本来是谁都不会告诉的，偶然被撞破，却是也只是一个偶然，但转念一想也对，伊丽莎白知道了全貌，献出去的祭品温蒂，又是他们的孩子，自然会告诉夫可，这样一来，夫可对他的态度，多半也会冷淡敌意。

“哦，我是猜的，”莱斯德门斯随口回应道，“别紧张，我对于有多少人发现了我的存在，并不在意，计划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无论会不会被别人知道，我都只做完契约书上我该做的事。”

柯兰多点了点头，又开口道：“那么...大人想要委托属下的事，是什么？”

“很简单，等到天亮，你穿上礼服，去皇宫给国王谏言，说昨夜温蒂交还给了你这本书，说是当年走的时候，从爷爷的书库里拿走的，是一本没有序列编号的魔法书，里面的文字晦涩难懂，而前段时间，陛下您又颁布诏令，说是家家户户的魔法书，必须有祭司部出版序列编号，小儿不懂事，今天才将这本书带回。”

“记住了吗？”莱斯德门斯这么说着，摊开了手，没有借助任何魔杖，一本厚重古朴的硬壳书在银光流转中出现在了手掌里，柯兰多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接了过去，这书年代久远，连书页也有些泛黄。

“属下牢记于心...”

柯兰多行礼称是，莱斯德门斯做完这一切就了无兴致地挥了挥手，表示暂时没有什么事，示意他早些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