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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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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润的风夹杂着淡淡土腥气卷入房中,在季长箜鼻尖飘荡。

他那支撑木窗边框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狭长的凤眸圆溜溜瞪着,遥遥看着院门。

却见方才出去给他拿甜汤的青空脚步匆匆赶回。

季长箜“噌”地便合上了窗户,刚挨上小榻,便听得青空走进屋子放下碗筷的声响。

“主君,方才我在路上遇到书房的随侍,家主今夜公务繁忙,来不了了。”

青空匆匆禀报了此事。

却见主君像是块石化的雕像,呆呆坐在小榻上,好半晌才有了动静。

“噢,方才在酒楼正巧遇上了黄尚书,她忙是应该的。”

“那我……”

青空见着主君方才还盈盈红润的面颊又变回了一贯的苍白,他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眼中无措快速闪过。

“那我拆了发髻早些睡,你也莫陪我了。”

说罢,他又转过身去,目光虚虚凝视在那紧闭的木窗上,唇抿得极紧。

青空不知如何劝说,毕竟在他看来,那么多年都是这般过的,初一、十五并非绝对的日子,若遇上主君月事、家主繁忙,就很可能跳过。

可今日的主君却好似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主君,奴去书房问问?”

“带上甜汤。”

季长箜抱住小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如是说道。

“是,奴这便去。”

青空见他还愿提及家主,忙端上热乎的甜汤便要趁着下雨前送去。

“等等!”

青空方走了两步,又被叫了停。

“我同你一起去。”

季长箜披上一件遮风的锦缎滚边长袍,快步走到青空身前。

**

先是些雨点子落下,空气中的泥土腥味更重了。

书房的小窗还开着,姬宣清搁下毛笔,置于青玉石做成的笔山上,又朝窗边走去,看着廊下灰蒙蒙的石板落下几滴深色的圆点,所幸也没了处理公务的心,就倚着窗户,等着雨水何时将石板冲刷干净。

就是这么个时候,季长箜带着侍从青空踏入院中,与倚在窗边偷得一些空闲的姬宣清四目相对。

姬宣清明明是有公务要忙,可对上那人锐利而又深邃的凤眸,莫名生出浓浓的心虚。

这木窗像是被火燎了般灼灼发烫,姬宣清退后两步,那窗没了支撑落下,“吱嘎”晃荡几下。

书房外,方踏入小院的季长箜着实没想到公务繁忙的姬宣清竟有闲心赏雨,又在与他对视时,慌忙撇了窗户,好似他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心口不由得发闷发胀。

还未等那股郁气聚集,书房那扇漆黑的木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人便扯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入屋中,又扯了楠木架上的手巾拂过他只淋到几滴雨的乌发。

“怎么下雨天还来我这,莫要生病了。”

她那双温和笑眼多了些担心,斥责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也是极软和的,“生病”二字含在嘴中,若非他离得极近,几乎不会听清。

似乎说了这二字,他便真会生病似的。

季长箜在心中埋怨对方将他当做个瓷娃娃看待,可心中郁气像是被一双温柔的大手安抚,没两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宣清拉着他的手,将他安置在圆桌边。

酸枝食盒就放在一侧,隐隐有股香甜味散出。

“厨房煮了甜汤?”

姬宣清抽了抽鼻子,问道。

季长箜微微一笑,将那木盒一层层打开,除了甜汤还有几块糕点。

“快些尝尝吧。”

那碗甜汤就放在姬宣清面前,瓷白的勺子孤零零一个。

这……

姬宣清极快瞥了眼身旁之人,他正在整理食盒,并未朝这处看。

“咳咳。”

姬宣清清了清嗓子,也将季长箜的目光吸引过来。

“这厨房怎么就准备了一碗甜汤?”

“再令他们端来一碗。”

屋外的雨早就下得淅淅沥沥了。

季长箜拉住姬宣清的衣袖,道:“下雨天,又晚了,莫要再麻烦厨房娘子,我不爱甜汤,只是带着些吃食来看看你。”

看看她?

姬宣清想到今日十五,自己在书房忙公务,不免心虚,低头盯着碗中白滚滚的小汤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不过那人性子淡,上次她有些粗鲁伤着他了,他应该也不太期待这事吧。

“你喝。”

姬宣清端着那甜汤,舀出一勺,举高递于季长箜嘴边。

透明粘稠的汤汁沾染了一些在他苍白的唇上,在昏黄的光照下有几分莹润。

姬宣清此举便是带了讨好的意思,那汤勺就在唇边,季长箜只想着二人要共用一只瓷勺,便有红晕爬上面颊。

姬宣清本就低头不敢看他,举着手许久也不见对面传出什么动静。

不由抬头看去,那人面颊上的红意如同春日开得极艳丽的桃花,苍白的唇色竟也透着些粉意,见她看来,眼神躲闪,却还是被她抓住了几分羞涩。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姬宣清难免心猿意马。

她将瓷勺递得更近,季长箜推辞不得,便张了口喝一勺,艳红的舌头扫过瓷白的勺,只瞬间,又消失在柔软的唇齿间。

“再喝一勺。”姬宣清目光幽幽,握着那碗甜汤,一勺接着一勺。

大约是没太伺候过人,喂得快些,叫季长箜呛着了,捂着口闷闷地咳嗽。

姬宣清恍若从梦中惊醒,慌忙放下碗勺,抚着他的脊背。

“可还难受,我让青空进来伺候?”

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拉住她的手腕,抬起头来,盈盈水色在漆黑的眸中聚集,鸦羽般的睫毛如蝴蝶沾湿的翅膀,快速闪动,却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半睁半眯。

“不用,咳咳,拍我。”

他倚靠在她的怀中,瘦弱的身躯震颤,衣物之间的摩擦声时时响起。

姬宣清侧过面颊不敢再看他,当起了勤勤恳恳的顺气工具。

“好,好些了。”

季长箜发觉那人并不看自己,只以为是自己咳得眼泪具下,又胀红了脸实在丑陋,所以那人不愿看自己。

心口虽像是灌了冷风,可她毕竟一直陪着他也没说什么冷话,常年照顾个病秧子,她也没嫌烦,他还敢要求什么呢?

听他说好了,姬宣清忙回头查看。

那人直直看来,眼中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以一种包容的姿态回视她。

许久没人这般看着她了,她像是个不能停歇的工具,整日便是各式各样的公务,冷冰冰的偌大的宫殿中就只有她一个人,所有人都怕她。

数不清的刺杀与遍地的骂名时时刻刻侵蚀着她的精神。

其实小凤帝不找那些人杀她,她应当也活不久了,她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阴郁森冷,见不得阳光,迟早有一日也会变成棺材中的一具冰冷尸体。

“长箜,我能抱抱你吗?”

姬宣清只微微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得,好似要去拥抱整个炙热的太阳。

季长箜不明所以,可她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令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那人扑了满怀,她将自己缩在他的怀里,白皙柔软的面颊紧紧贴在他的心口。

“好温暖。”她如是说。

季长箜挺直腰背以支撑她的重量,听闻此话,不由苦笑,他天生不足,体温比常人还要冷上一些,怎么会是温暖的?

倒是他,这些日子常与她在夜晚相依,暖融融的滋味都是她带来的。

“长箜,从前若没有你,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她在他怀中喃喃,

“还记得我初在翰林不得重用,是你结识了上官的夫郎,送了好些东西,我的日子才好些;那年在丰县当官,大灾,你夜里陪我挑灯,白日还要暗地里用自己嫁妆布施,后来病了半月;还有我升至知州,无意挡了淮南王造反的路,遭人刺杀,是你以回季家探亲之名威慑了淮南王送出了救命信。”

“你为我做过的事情太多了,但我……”

季子昀打压她,季长箜助她,曾经她也怀疑过,嗤笑过,这是不是季家驯服狗的把戏,那边给一个巴掌,这边给一个甜枣,她还不得对季长箜死心塌地?

她对季长箜始终怀有警惕之心,可如今想来,不过是她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她欠季长箜颇多。

“莫说了,妻夫一体,我嫁你为夫,护你是天经地义的。”

“若我遇到危险,你会弃我而去吗?”

季长箜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唇瓣,随意反问。

他与她四目相对,清楚地看见她眸中闪过的躲闪。

心口莫名发沉揪痛,她为何躲闪?

若真有一日,她弃自己而去,他该有多绝望无助,她难道已经做好了舍下他的打算了?

季长箜又问了一遍,

“会吗?”

他的神情很是严肃,双臂死死锁着姬宣清,一定要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姬宣清被勒得发疼,可她喊不出疼。

她似乎也被他那决绝不安的情绪带走,陷在他的不安中挣扎。

“这一次,不管如何,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

姬宣清呼出一口气,自重生来,这句话在她心中翻来覆去的想。

她抛下了他,可那是上辈子的季长箜,她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季长箜道歉,就算获得原谅,那上辈子的季长箜能原谅她吗?

况且她敢将上辈子的事情告诉季长箜吗?

如今她终于将这话宣之于口,不同那些她能够随口胡诌的发誓,这句话的重量犹如千斤,犹如刀刻,血淋淋地刻在她的心海深处。

这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最重要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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