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点的时候，严信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邹云云和林妮也陆续放好书籍，跟着一起走出图书馆。
一出大门，迎面一股寒流。
入冬了，帝城气温骤降，一到晚上，温度只有几度，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直往领口钻。
两个女生冻得一哆嗦，齐齐惊呼：“好冷啊！”
严信拉上夹克拉链，侧眸看了眼，一个兔毛大衣，一个羽绒服，摇头笑道：“穿那么多还冷啊？”
邹云云咋舌：“你不冷吗，就一件T恤加外套。”
“不冷啊。”严信耸耸肩，咧嘴笑：“我体质好，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
“瞧把你厉害的！”邹云云一拳抡过去，被严信笑着侧身躲开。
林妮抿着唇，眉眼弯了弯：“真羡慕。”
“多运动，坚持锻炼，你们也可以。”严信把背包往肩上一垮，头偏了偏：“走吧。”
三人一起往宿舍楼方向走。
绕过哲学楼，往三角广场走，邹云云忽然拉了拉林妮的衣袖，指向不远处：“诶，你看那边那两人。”
林妮顺着望过去，路灯下，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看不清脸，似乎正在说话。校园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不要太多，她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你呀，不认识的也这么八卦！”
“哎呦不是！”邹云云着急拍她，低声道：“那是霍亦辰学长，我跟你说过的，你忘了？经管学院的男神！”
“没兴趣……”
林妮瘪了瘪嘴，她的男神就在旁边，其他的都是浮云。正想着，扭头看向严信，却发现他正直直地望那对情侣，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严信，你——”林妮话没问完，愣住：“……？”
她看到她的男神径直向那对情侣走了过去。
严信快步走到吴忧身边，头一歪，俊脸凑到她眼前：“姐姐，我来了！”
吴忧吓了一跳，抬脚踹他：“吓鬼呢你！”
严信冲她眨眼睛，睫毛像小刷子似的上下扑扇：“你是鬼吗？”
吴忧气得笑：“滚！”
“忧忧，这位是？”霍亦辰盯着严信，眼神晦暗。
严信不等吴忧开口，率先朝霍亦辰伸出右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严信，法学院大一。”
霍亦辰愣了下，伸手回握：“霍亦辰。”
“霍学长好！”严信双手握住，鞠了个躬，模样不要太乖巧。
“你好……”霍亦辰好字说了一半，手已被严学弟放开。
严信转身看向吴忧，笑了笑：“抱歉啊，姐姐，我来晚了。”
吴忧：“？？？”
严信牵起吴忧的手，抬脚就走，边走边说：“刚才在图书馆看书，忘记时间了，对不起啊。”
吴忧错愕，想要挣开，却被严信拽得更紧，她压着火气低声问：“你干什么？”
严信脚步不停，侧眸看她一眼：“送你去打工啊，不是你说的吗？”
吴忧惊愕：“我什么时候说过？！”
“刚才。”
“啊？”
“你在心里说的。”严信看着她，眼神静深：“我听到了。”
吴忧愣住，由着严信拉着自己走，男孩红润的唇紧抿着，目光笔直地望着前方，脚步坚定而有力。
她回头看了一眼，霍亦辰仍站在路灯下，身形料峭，脸上的神情已经看不清了。
……也好。
吴忧想着，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严信记得霍亦辰，他记忆力太好，过目不忘。他记得那是军训期间的某天，霍亦辰与吴忧站在梧桐树下，与他隔着几层石阶，操场内外，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他记得当时吴忧转身离开，霍亦辰脱口吼的那句“站住”，还记得她听到后，眼中滑过的冷冽。
刚才看到他们站在路灯下，虽然距离太远，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他却清晰地感应到她的困顿与烦闷。
他仿佛看到她周身的气焰变成了阴郁的灰蓝色。
她不开心，她跟霍亦辰在一起很不开心，跟上次一样。
他于是毫不犹豫地向她走去，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带她远离了霍亦辰。
他不认为自己耍了小心机，他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严信默默地牵着吴忧走出校园，起初步伐较快，渐渐地，缓了下来。他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手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很软，指尖冰凉。
“姐姐，你冷吗？”他侧过头看向吴忧，轻声说：“你的手好冰啊，像冰块，冻死我了。”说着，将她的手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吴忧耷着眼皮看他：“严信，我脾气很烂。”
严信看她一眼，笑：“我不信。”
“我发起飙来会砍人。”
“骗人。”
轻松不屑的语气。
“……”
吴忧恶狠狠地呼了口气。
“算了，我不打小孩儿。”
男孩的衣兜很暖，手心更暖，皮肤细腻柔滑，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命。
吴忧从两人初遇开始回忆，他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起初羞涩局促，渐渐地，姐姐长姐姐短，跟前跟后，对她照顾有加，就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
短短一个月，严信速度太快，她有点跟不上，彷徨无措。
吴忧侧眸看他，少年俊美的侧颜在夜色中透出一丝清冽，他似乎正思考着什么，目光投向前方，眼神有些迷朦。
他仍是初见时的样子，但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吴忧蹙了蹙眉。
“严信。”
“唔？”
“你喜欢我吗？”
严信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着她。
吴忧：“就像弟弟喜欢姐姐那样，嗯？”
严信愣住，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吴忧看着他说：“我也喜欢你，姐姐喜欢弟弟的那种。”
她没心没肺的笑容，刺得他的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她真是敏锐，同时也是冷酷的，单方面划定了彼此的界限，干干脆脆，不留余地。
好，很好。
严信垂下头，深吸一口气，而后，轻轻笑了。
“知道了，姐姐。”少年握着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变声期低哑的嗓音，软绵绵的，透着撒娇和耍赖。
既然要当弟弟，那他就当一个称职的、任性的弟弟好了。
“快走吧，打工要迟到了！”
少年拉着女人在夜风中奔跑起来，白玉兰路灯一盏盏向后倒退，路面上，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逐渐模糊。
“诶，你跑慢点！照顾下老年人行不行？”
“别逗了，你才不老！”
“卧槽，我真不行了……”
“加油，还有两公里！”
“靠——！”
风，扬起了黑发，凛冽的寒意灌进毛孔，吴忧第一次在夜色中狂奔。初冬的帝城，接近零度的气温，她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如炎夏般的炙热。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也是无畏的。
……
严信到了吴忧打工的便利店，立刻化身好奇宝宝，东转转西瞅瞅，跟进了游乐园似的，四五十平米的小地方，吴忧感觉他能晃悠一整天。
“我说你消停会儿行不行，没来过便利店啊？”吴忧抱着手臂站在收银台后面嗤之以鼻。
严宝宝从一排货架后探出小脑瓜：“是啊，第一次！”
吴忧：“……”
严信转悠得差不多了来到收银台前，看到台面上摆放的辣条、士力架、糖果和巧克力等小零嘴，又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一手撑着大理石台面，一手东一下西一下的扒拉着玩。
吴忧打开他的手，嫌弃道：“你有好动症啊？”她在食盒里挑挑拣拣，选了块德芙扔给他。
严信手一伸，利落接住，惊奇道：“你怎么知道？小时候我妈还带我去看过医生呐。”
吴忧哼笑：“那你很棒棒哦。”
严信笑嘻嘻地道：“没办法，从小好动。”
吴忧又哼了一声，没说话。
有人进来买东西，结账的时候，严信让到一边，认真看吴忧扫码、收钱、找零，等人走了之后，又晃到台前趴着，伸个脑袋去看收银机屏幕。
吴忧觉得他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姐姐，你夜班几点下班啊？”
“七点。”
“那不是天还没亮？”
“冬天是这样，夏天亮得早。”
“哦，厉害！”
“……”
吴忧按了按眉心，没搞懂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么一个幼稚的小崽子进行这么一场幼稚的对话。
“喂，还有半个小时宿舍要熄灯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没事，我跑回去也就几分钟。”
“……”
两公里多的路程，他跟她说几分钟就完事，吴忧不禁感叹这小年轻体力真的好。
她看着严信随意把玩那块德芙，巧克力在他修长白皙的指间翻转，从食指跳到小指，再从小指跃回食指，翻来覆去，看得她眼花脑仁疼。
终于，他似乎玩够了，撕了包装纸塞进嘴里，吴忧松了口气。
“你还不走？”
“吃完就走。”
严信故意似的，包了口气在嘴里，脸蛋左右来回鼓，小嘴嘟着，像只土拨鼠，吴忧忍不住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问：“吃完了没？”
严信鼓着腮帮子摇头，吴忧不禁嗤笑，一块巧克力能被他吃成满汉全席。
她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我瞅瞅。”
严信下意识后退半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过来！”吴忧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把人往前一拉，严信一下重心不稳，上半身猛然前倾，连忙撑住台面，才把身形给稳住。
吴忧捏住他的下巴：“张嘴。”
严信紧咬牙关。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吴忧虎口张开掐住他的两颊，手指一用力，严信吃痛地嚎了一声，嘴巴张开了，牛奶巧克力的香味夹着柑橘果香扑面而来，小崽子舌尖红红牙齿白白，巧克力早就吞得一干二净。
“哼！”
吴忧冷笑一声，推开了他。
严信蹲在地上直揉脸，皮肤白的人，稍微用点力掐，就红得特别明显，何况吴忧刚才是使了吃奶的力气，男孩白嫩嫩的脸蛋上，被她捏了好几道红艳艳的手指印。
吴忧不怎么有诚意地问了句：“还好吧？”
严信抬头看她一眼，眼眶红红的，小眼神满是控诉。
吴忧乐了：“唷，还哭上了？”
严信脖子一梗，噌得站起来：“谁哭了！”
吴忧呵呵笑：“行了，你赶紧回吧。”
严信默默地挎上背包，往门口走了两步，停住，回头：“那我走了啊。”
吴忧清理着收银台，没抬头：“去吧。”
他又走了两步，再回头：“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吴忧挥了挥手，跟撵小狗似的。
严信走到门口，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电子女声，他第三次回头：“有事打电话给我哦。”
吴忧凉凉地睨他一眼：“赶紧麻溜地滚。”
“姐姐，再见！”
“嗯。”
严小狗终于念念不舍地走了，吴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到刚才严信张着小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吴忧情不自禁的哼出一声笑。
这粘人的小狗子虽说挺招人烦的，但不可否认，真是一只漂亮的小狗子。
她想着，又笑了一下。
……
严信一路狂奔往学校赶，抵着熄灯时间进了宿舍楼栋口，宿管大叔看到打趣道：“小伙子约会才回来啊？”
严信上楼的腿抬起一半缩了回来，后仰着身子往宿管室探头笑：“对啊，爷爷！”
说完，几大步往楼上蹿走了。
宿管大叔气儿又不顺了，笑骂道：“臭小子，故意的吧！”
爬楼梯的时候，严信接到了林妮的电话，诧异地歪了下头，摁了接听。
“……喂？”
他一路跑了两公里，现在又正爬着楼梯，讲话有点气喘。
“严信，你怎么了？”
“啊，我爬楼呐，什么事？”
林妮哦了一声，又问：“你回宿舍吗？”
“唔！”
“晚上没事吧？”
严信奇怪：“什么事？”
林妮迟疑了一下，说：“我看到你把霍学长的女朋友拉走了，担心你有什么事……”
严信倏然停下，陷入沉默。
林妮见他一直没说话，有些担心：“严信，你还好——”
“她不是。”严信打断她：“她不是霍亦辰的女朋友。”
“可是，我听云云说——”
“林妮。”严信语调沉了下来：“熄灯了，早点休息吧。”
“哦……晚安，严信。”
“晚安。”
严信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脸颊上狠狠拍了两下。
说不是就不是，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三步一跨地继续爬楼了。
……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霍亦辰的电话打了过来，吴忧猜到他会问，只是没料到他一晚上都憋不住。
接通电话，霍亦辰第一句便是：“他是谁？”
吴忧觉得好笑，语气难掩嘲讽：“你们不是互相都自我介绍了吗？”
霍亦辰静了片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个屁。”
“吴忧，你他妈什么态度！”
“我他妈就这个态度！”
……
电话里，两人同时沉默。
又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吵，一吵就比谁的声音大，谁的脏话骂得更顺溜。吴忧觉得她跟霍一辰都没救了，两个炸.药包捆在一起能毁灭地球。
良久，霍亦辰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很沉，有些压抑：“忧忧，你还爱我吗？”
吴忧闭着眼摁住眉心，沉默不语。
霍亦辰又问：“你爱过我吗？”
“……”
“为什么不说话？”
霍一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中听起来格外疲惫。
吴忧睁开眼，眉心依然深蹙，低声道：“说什么都没意义了，不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霍亦辰道：“那说说他吧。”
吴忧挑眉：“谁？”
“严信。”
吴忧一怔，凉笑：“有病吧你。”
“别回避，吴忧。”霍亦辰的语气透出轻嘲：“你喜欢他？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对他有那么点兴趣？”
吴忧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霍亦辰，你他妈真让我恶心。”
她挂断了电话，片刻后，又拉黑了霍亦辰的号码。
手机往抽屉里一扔，她恶狠狠地骂了句：“操！”
吴忧望着前方的货架发呆，背不自知地挺得笔直，眼神茫然，大脑呈放空状态。
有客人来买烟，叫好几声，吴忧惊醒，一边小声道歉，一边熟练地扫码。
客人趁她找零时说笑了句：“美女，你这样店被搬空了都不知道呢。”
“抱歉。”吴忧面无表情地把零钱推了过去。
客人耸耸肩，揣了烟和零钱走了。
随着一声“欢迎光临”，吴忧再度放空。
过了没多久，抽屉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吴忧回神，拿出来看。
是严信发来的信息，一张黑乎乎的图片。
她点开一看，手机差点丢了出去。
那是一张他在黑暗中的自拍，目测是坐在床上，镜头自下而上拍的，闪光灯把他的肤色照得惨白，背景一片漆黑，两只眼珠子还在发红光。
吴忧斥了句：“吓鬼呢，靠！”
退出照片，严信的信息紧接着又来了——
“姐姐，晚安！”
后面还跟了两个挤眼吐舌头的表情，看起来贱嗖嗖的，吴忧在心底将他狠狠鄙视了一番。
“睡死得了。”
她又将手机丢回抽屉，半晌之后，嘴角不自知地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