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忧租住的小单间,距离学校步行大概十五分钟,一幢老旧的公寓楼。帝城寸土寸金,这幢楼年代虽久,但地段好,拆迁费用高,一直没有开发商接盘,所以杵在高楼林立的闹市里,显得遗世而独立。
吴忧先回公寓洗了个澡,呼了碗泡面,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下楼,步行前往打工的便利店。
便利店离公寓也差不多十几分钟的路程,吴忧抵着时间到达,门上的感应器发出电子女声机械的“欢迎光临”,看看表,刚好十点。
便利店是一家24小时连锁小超市,吴忧打工的这家面积不大,四五十平米,站门口一眼便能将里面扫个干净。
“吴忧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打招呼,她是吴忧准备接班的同事。
“嗯,徐阿姨。”吴忧点头,绕进收银台,从抽屉里找出工牌戴上:“没什么事吧,你回去休息吧。”
徐虹笑了笑,递过去一个小本子:“月中了,你晚点把货盘一下吧。”
便利店每月的月中月底都要盘存。
“行。”吴忧接过来扫了眼,放到一边。
“那我先走了。”
“慢走。”
随着一声“欢迎光临”,店里只剩吴忧一个人了。
晚上人少,过了十二点几乎没什么人了,吴忧夜班就是守着这一屋子琳琅满目的零食饮料,从晚上十点坐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这一整夜的时间,吴忧通常都用来看书,她学的专业是智能科学,课外的参考书和文献比课本更有用。
看了十来分钟书,手机响了,吴忧拿起来一看,是霍亦辰,想都没想,直接摁了。
没一会儿,对方又打来了。
依旧摁掉。
再打,再摁掉。
……
霍亦辰像是跟她较上劲似的,没完没了地打过来。
“有病。”
她索性将手机开静音,扔进了抽屉。
放空大脑,视线失焦,吴忧回想起霍一辰,内心很平静。曾经爱得要死要活,如今早已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那时候的自己,是真喜欢霍亦辰。
大自己两届的学长,温润如玉,清隽卓尔。
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在一起,很快同居,快得理所当然。
感情最好的那几个月,他们整天窝在那间三十几平米的小单间里,一起吃饭、看电视、看书、玩游戏,享受着彼此的爱和身体,倾己所有,至死方休。
吴忧觉得,那短短数月,透支掉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如今这副躯壳,空空如也。
她相信霍亦辰是爱她的,但那又如何,他更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在自己的神坛上享受着仰望和憧憬。
他对她的爱,尚不足以让他抛下一切。
撞见霍亦辰劈腿,是在一次夜班中途,她鬼差神使地回家,发现两具纠缠的躯体。
吴忧那时就在想,天蝎座的女人是真可怕,第六感像是神赐的天赋一般,准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的剧情,就有些狗血了。
她拿刀追了那个女人一整条街,逼着霍亦辰给自己跪下认错。现在想来,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的霍亦辰,居然真的能忍下这口气,当街下跪求她原谅,她现在都觉得匪夷所思。
在那之后,无论霍亦辰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对她,她始终不再信任,无论他是何种语气和眼神,她总感觉他在撒谎。翻手机,查□□,每天无数次电话查岗,信息晚回一分钟,她都会借题发挥大吵一架。
终于有一天,她意识到,两人的感情到头了,最后那段日子,不过是心有不甘、彼此折磨罢了。
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经年累月的痛苦纠葛,谁都找不到方向,一回头,出口就在身后。
分手后的第二周,吴忧检查出怀孕,她只迟疑了十秒钟,果断联系医院做了人流。
她没有告诉霍亦辰,单方面断了彼此最后的联系。
一年多了,也不知道霍亦辰哪根筋搭错了,又来找她和好。
想到那天在梧桐树下,霍亦辰信誓旦旦地说,他不信她这辈子还能爱上其他男人。
那口气,活像她吴忧这辈子就只能有他一个男人似的,有病呢不是?
现在这世道,谁还离不了谁啊。
吴忧收回视线,将书翻到了下一页。
*
严信摊坐在书桌旁,手里攥着禁烟社的册子,眼睛却盯着窗外发呆,册子最后有社长副社长的联系方式,吴忧的名字下面,那一串十一位数的号码,他看一遍就记住了。
此刻脑子里,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像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每次打散再组合,出来的都是吴忧的手机号。
严信觉得自己快魔怔了。
张齐洗了澡出来,看到严信神游太虚的模样,笑了。
“小信信,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让人联想到什么吗?”
“什么啊?”严信闷闷地应。
“《少年维特的烦恼》。”张齐嘿嘿笑了两声:“你现在手里要有把枪,我怀疑你下一秒就会朝自己脑门上开。”文科出生的就是不一样,调侃人用的都是世界名著。
严信气若游丝地瞥张齐一眼:“有那么夸张吗……”
“我觉得有。”
周子安也从游戏里分出神来献爱心:“怎么,我家小信信为情所困了?谁啊?你们社长?来来来,说说看,哥哥们帮你分析分析。”
严信蹭一下站起来:“去死!”
出了阳台,将周子安和张齐八卦的笑声关在了门内,严信抬头看到夜空中圆得不真实的月亮,月光像探照灯一样,将整座南园照得一片莹白。
他拿起手机,一口气按下那十一个数字,然后深呼吸一下,拨了出去。
一阵长久持续的嘟声后——“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call you dailed is not……”
那被月光赐予的勇气,顷刻间烟消云散,严信往墙壁上一靠,挫败地垂下头。
“歌德能懂我的烦恼么……”
少年柔弱的叹息,在月光下寂静地徘徊着,风一吹,就散了。
……
凌晨一点,吴忧阖上书,拿起盘点本开始盘货。
便利店小,仓库就几箱存货,加上外面摆放的,她一小时不到就盘完了,记录对账签字,完了之后,打开抽屉把本子放了进去。
她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抽屉一角,享受着被遗忘的孤单。
吴忧拿起来看,十几个霍亦辰的未接来电,还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安静而突兀地跟在后面。
吴忧盯着看了一会儿,回拨了过去。
提示音响了三声,到第四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唔?”
吴忧挑了挑眉,这一声“唔”,软绵绵的,又低又哑,透着被吵醒的撒娇。
“我是吴忧,请问之前谁打电话?”
电话那头静默了至少十秒,吴忧差点以为断线,还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再覆到耳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
“……姐姐,是你么?”
吴忧蹙眉,谁家小孩儿啊?
“你是……?”
“我是严信啊,姐姐。我们下午见过的,在三角广场,我加入了禁烟社!”少年语速稍快,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吴忧恍然,原来是那个小家伙。
“是你啊,有事?”
严信还在激动,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啊,没事……就,看看电话号码对不对……”他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吴忧呵了声笑:“看来杨丽欢找的工厂还算靠谱,没印错我的号码。”
“啊,是……”严信红得发烫的耳根被夜色掩盖住了。
“没别的事我挂了。”
“等等!”严信情急叫住吴忧,发挥他181的智商,大脑飞速运转:“姐姐,下周一开会有着装要求吗?”
如果她说有,他就说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让她给点建议去什么地方买。
如果她说没有,他可以问她比较倾向于哪种风格。
Yes!
这个话题满分!
他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下周一社里要开会?我怎么不知道?”
“???”
严小朋友一秒懵。
吴忧又问:“胖欢说的?”
“啊?”严信反应过来:“对……”
“行吧,开就开吧,没什么要求,随你高兴,穿睡衣都行。”吴忧懒懒地答,随后自言自语似的:“丫当自己是社长了,说开会就开会,也不先问问我,靠!”
严信眨眨眼,觉得她最后那声“靠”帅得一塌糊涂。
“喂!”吴忧见严信没声了,叫了一声。
“在!”小朋友立正站好。
吴忧笑了声:“刚才吵醒你了?”
“没,没有啊……”严信急中生智:“我看书呐。”
“唷,不愧是五好青年,那你继续看,挂了。”
吴忧挂断了电话。
严信对着忙音的手机轻声说了句:“晚安,姐姐。”
一抬头,又看见圆乎乎的月亮,少年拿手背蹭了蹭鼻尖,无声地笑了很久。
*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这一整天,严信都过得心不在焉,再次对林妮同学的爱心饮料视若无睹。
周子安替他接过那瓶新口味的脉动,一边捋着兀自神游中的严信乌溜溜的头发,一边安抚怅然若失的林妮小姑娘。
“没事,这家伙每周总要抽几天风,习惯就好。”
回到宿舍,周子安一边喝着脉动,一边看严信像只精神错乱的兔子,在衣柜和穿衣镜前上蹿下跳。
张齐和夏鹏打了饭回来,看到严兔子持续错乱ing,齐刷刷眼神询问周子安。
周子安又化身同声翻译,解读严信的失常行为。
“丫发情呢!肾上腺素,boom!”他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严信在一堆衣服里挑拣了半天,始终选不到合适的搭配。
衣到穿时方恨少。
以前他不懂,现在觉得太贴切了。
周子安看不下去了,拨开严信,站在他的衣柜前,一边翻一边问:“你们约在哪儿?”
“理科二号楼,三楼实验室。”
周子安诧异地看他一眼:“Excuse me?”
“那是禁烟社的活动室。”
“等会儿。”周子安转过身,双手掐腰,下巴抬了抬:“你先说你今晚去干嘛?”
严信眨眨眼:“开会啊。”
周子安一口脉动朝他喷过去:“卧槽!老子以为你是去约会!”
严信脖子一梗:“谁,谁约会了!”
“你开个会整得跟见丈母娘似的,发什么骚呢!”
严信睨他一眼:“懒得跟你说,我洗澡去了。”
周子安无语至极,看向张齐和夏鹏:“你们说,这小孩儿还有救吗?”
张齐耸耸肩:“我觉得悬。”
夏鹏笑笑:“我看他衣服挺多的,你赶紧给他搭一套,估计他洗了澡出来还要弄发型,抓紧时间。”
周子安仰天长叹,忽然觉得自己的老爸特伟大。
养儿难呐!
严信的衣服在男生中确实算多的,但种类简单,不外乎就是T恤衬衣牛仔裤,鞋子多是球鞋板鞋一脚蹬,但细细一看,都是名牌,有些连周子安都只听过没见过。他搞不懂严信对着这一柜子衣服,居然搭不出一套能出门的,换作是他,绝对每日一搭,一个月不带重样还帅出天际。
“开会嘛,就正式一点。”
周子安自言自语,挑了件白衬衣出来,乍一看就是件普通的白衬衣,细看会发现,衬衣的右肩到袖口有一道用浅金色丝线刺绣的花纹,像鸟的翅膀,又像某种图腾,看起来低调又瑰丽。
“年轻人,还是不能太古板。”他又抽了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这次真是普通牛仔裤,没暗藏什么玄机。
板鞋和一脚蹬之间,周子安选了后者。
“方便,节约时间。”
一拍手,看向张齐和夏鹏:“搞定!”
张齐若有所思地点头,幽幽道:“我感觉你要操心到他结婚那天。”
“卧槽!”周子安一个脉动瓶子扔了过去。
夏鹏利落地中途拦下,难得附和:“还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周子安抱头悲鸣。
严信洗了澡出来,情绪亢奋,甩着湿漉漉的头发找周子安:“头发怎么弄?啊?啊?”
周子安一根手指推开他:“叫爸爸。”
严信瞬间黑脸,扭头就走。
“诶诶诶!”周子安找了吹风追过去:“给你弄,行了吧!”
严信看了眼手机:“快点,没时间了。”
“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吹头发的时候,周子安问严信:“用女孩、女人、女神三个词来划分,你觉得你们社长属于哪一类?”
严信蹙眉:“没别的选项了么?”
周子安挑眉:“譬如?”
严信想了一下,认真道:“女王。”
“她是女王,那你是什么?国王?”
严信竖起食指左右摇了两下:“我是骑士,誓死捍卫我的女王。”
从见到吴忧的第一眼,严信就感觉到她周身环绕着一片隐秘而强大的气场,类似于那种王者的霸气。
在他心中,吴忧就是一个女王,而他甘愿护她左右,做那个为她征战沙场的骑士。
周子安一愣,摸了摸严信的脑袋:“小朋友,前途无量啊!”
一番拾掇,严小朋友闪亮登场,白衬衣牛仔裤,头发吹得bulingbuling的,戴上腕表,再喷点香水,简直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头,帅出了新高度。
周子安一手掐腰一手捏着下巴,点点头:“Perfect!”
严信双肩包一挎:“我走了啊!”
张齐和夏鹏含笑注视,周子安挥挥手绢:“去吧,骑士,祝你凯旋!”
严骑士拉开门,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