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琉华便没有记忆了。

只知道再次醒来时，是身在医院。

护士说她已经昏迷两周了，在醒来前一直在ICU里面住着，这期间有人来看了她许多次。

说一个叫降谷，一个叫木下。

此处是警方的专属医院，没有许可，一般人还进不来探视。而她又时常进行机密任务不会联系家人，所以即使是受了这等重伤，公安这方没有通知家人的话，她父母也不知道她住院了。

这也正和她意，她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

自她醒后，医生观察了一下她的状态，觉得无大碍后，便让她转入普通病房静养。

出了ICU，她终于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往家里报了一声平安后，便说自己近期都有任务，不能常联系，让他们放宽心，等任务结束就回家探望。

这方琉华刚挂掉电话，病房门就被敲响。来者是降谷零。

见他进来，琉华朝他笑了下：“消息这么灵通啊，我也才刚醒不久呢。”

降谷朝她病床走近，见她清醒，神色却未放晴，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忧愁。

琉华见他带了水果，两眼放光：“是给我带的吗？我想现在就吃！”她真的快饿死了！刚才医院给的那顿饭少得可怜，说是她刚醒不易进食过多。

降谷脸色沉沉地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带来的水果虽然已经洗净，但并没有直接交到琉华手中，转而放向了床头柜。

琉华看着水果在自己眼前转了一圈，不解地嗔了一眼降谷，扭头就要去床头柜那里拿东西吃。

手被降谷抓住。

“刚醒不易进食水果。”他制止道。

琉华白他一眼，怎么跟医生说一样的话，而且你既这么认为，干嘛还要给她带？

可她真的要饿死了，她体质特殊，不同于常人确实不能多吃，她要是再不多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了！她就是因为消耗太多才昏迷了那么久呀！

是以她央求道：“哎呀，你就让我吃点吧，我现在状态好着呢，再不吃点东西就真的不好了！”

降谷露出一抹难言的神色，握着她的手举了举，反问道：“你这叫状态好？”

琉华垂下眼看了看两人的手的对比——

额，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此刻她的手消瘦得，跟木乃伊的手几乎没区别。而当它被一只健康的、骨肉匀称的手握着时，对比更强烈了。

见此，琉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现在是不是看着太憔悴了？抱歉啊，精神气不太好。”

降谷看着她的眼神，可谓是怜惜，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

“那个……你能帮我去借个镜子吗？我还不清楚我现在是什么样呢。”

降谷微蹙着眉，轻声道：“……你还是别看了。”

这就让琉华不高兴了：“我自己的脸，你看得，我就看不得了？不愿去算了，我自己去。”

说着，就见琉华要掀被下床，降谷连忙摁住她：“你待好！别乱动……行了，你非要看，我去找护士借一面镜子来总可以了吧……”

琉华这才消停。

而等降谷一出房间，琉华一下就收起了刚才故意露出的不愉的神情，开开心心地去拿了床头柜上的水果吃。

薅一把青提，咬几个草莓，再剥几根香蕉，等降谷借了镜子回来，就见琉华正剥桔子吃。

青年面露愠色，“不是说让你别吃吗？还吃了这么多……”

琉华才不理他，在他靠近后顺手把镜子夺了过来，摆在面前看了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把她惊了一惊——瘦得都脱相了。

她也是没想到灵力几乎耗尽后她会瘦得只剩一层皮。但她也算早有预料，不然不会故意弄出伤来，虽然伤在右肩有些牵强，但勉强也能解释是因为重伤损耗过大，身体跟不上所以消瘦了。反正以现在的医学技术，也得不出解释。

怪不得降谷要那样看着她呢，想来是可同情她了吧。不过琉华一点也没在意，她知道只要这几天多吃点，把能量补回来后就会恢复原状。

而现在，她正觉得镜子里瘦脱相的自己很新鲜呢。

得亏于这副特殊的身体，即便是一副营养严重缺失的模样，发量没少、皮肤也不见暗沉，嘴唇虽无血色，但也不会太粗糙，就是骨头上没肉让人看着惊心。

降谷见琉华一脸新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难免觉得她受到冲击脑子有些不太正常了，想要从她手里抽走镜子，没想到对方都这副模样了，手劲还挺大，镜子没能抽走。

琉华嗔他一眼：“别拿呀，我还没看够呢。”

“……”降谷心情复杂。

就在此时，房门又被敲响，门外传来木下雅成的声音：“伊崎，是我，听说你醒了，我可以进来看看你吗？”

琉华没有回应，她是真没心情见他。

外头的人见里面没有回应，也没擅自进入，不过他像是拦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士，问起她里面的情况。

护士道：“咦，伊崎小姐是醒了的呀，我帮你看看她是不是又睡了吧，她刚醒，可能状态不太稳定。”

说着，护士就推开门进来了。

“欸，伊崎小姐，您醒着呀，有位木下先生来看望您，我让他进来？”

病房其实不大，护士小姐的说话声自然被门口的木下雅成听了去，这次他直接走了进来。

他进门，自然就看到了同在病房内的降谷零，他顿了顿，又似了然道：“原来是已经有客人了。”

木下雅成怀里的一大束红玫瑰让人无法忽视，琉华自看到起就皱了眉。

护士见病人没有说什么，便退了出去。而木下雅成似是有意无视另一个男人，自顾自地来到琉华的床边，将玫瑰花递给她，“伊崎，恭喜你从ICU出来，愿你早日恢复。”

琉华眉眼冷淡，木下雅成直接将花放到了她身上，而琉华懒得抬手推拒。

凑近瞧了她，木下雅成关心道：“怎么还是这样瘦，医生有说什么吗？”他之前隔着ICU病房的玻璃遥遥看过她，原以为出了ICU后她能好点，但现在看还是很憔悴。

琉华张了口：“……在废墟下伤了内脏，医生说脏器受损，后半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好不起来。所以……这样的我，前辈还会继续送玫瑰花吗？”

木下雅成身形一顿。

他像是卡壳了一会，才开口道：“……现在医疗技术在不断发达，想必一定会有医治你的法子，你不用太消极……”

琉华浅浅呼出一口气，做出一副疲惫的模样：“即便是有，那治疗费用也一定很高昂，就算我是因公受伤，警视厅也不会帮我出这部分费用的。”

“……”木下雅成一时无言。

过了会，木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琉华打断：“前辈，但凡你刚才有一点动摇，就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送玫瑰了。”

她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且不说他刚才确实动摇了。

当面前这个女人不再如往日般美丽，也不再拥有令他感兴趣的身手时，伊崎琉华的价值已经在他心中大打折扣，他不会不理智到出言负责她的后半生，他还没有为爱无私到这种地步。又或者说，他的性格，根本不会打心底去爱任何人。

眼见没有继续聊的必要，木下雅成起身告辞。

走前，他撇了一眼一直在旁待着的黑皮青年，他不知青年与伊崎琉华是什么关系，但现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待男人离去，降谷才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伤到了脏器？”

琉华将木下雅成没拿走的玫瑰挪到床头柜上，回答道：“啊，胡说的，只伤到了右肩而已。”

“那你这是……”

琉华摊摊手，“如你所见，那人是我刚进公安部时带我的前辈，追了我六年，但我不喜欢他，又总是甩不掉，刚才终于找到由头让他放弃了。”

降谷：“……”

“对了，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把这束花带走？不是很想看见它……”明明看望病人送鲜花有更好的选择，那家伙偏偏要选玫瑰……居心叵测。

降谷点头应了。

琉华又接着拜托道：“还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带点外卖进来？医院的饭菜太少了，根本吃不饱！记得起码要带三人份以上的，我很能吃！”

“……”降谷无语，“这家医院带进来的东西都需要审核，怕是不能给你带外卖。况且医生也让你少吃。”

琉华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下去，感觉自己的恢复路途更加遥远了。

降谷无奈，同时他也有些不解，昏迷两周才醒不久的人，竟然可以这么有活力又有胃口吗？他看她的精气神完全不像虚弱的样子。

说起来原本在国际会议中心点检四楼的她，是怎么在大楼坍塌后移动到顶层中心位置的？明明她的属下都被埋在了底下，她又是怎么翻越层层障碍被顺利营救？

本来他是打算等她醒来就问她，顺便说教她一通，但当他看到如此憔悴的她时，又于心不忍。

不过既然现在她看起来并无大碍，他可就不客气了。

只是当他将疑惑问出口，琉华的回答却是：“欸？只是比较幸运，刚好离那个位置很近……我试着从缝隙里爬出来，不过最后还是被压住了……”

降谷抿了抿唇，感觉出了她在说谎。

但他自己也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解释来反驳其中的违和，只能作罢。

抱着玫瑰离开医院时，降谷零在住院楼外碰到了抽着烟的木下雅成。

木下雅成看他拿着玫瑰，也没说什么，只道：“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伊崎她没有伤到脏器。”

见对方没有回复，木下接着道：“这段时间你似乎也来看过她许多次，你们什么关系？”

降谷开口：“这与你无关吧。”

木下耸耸肩，一副不回答就算了的模样，“那我就擅自猜测你们很熟了，毕竟她似乎不排斥你的出现。”

他停顿抽了口烟，接着道：“如果你与她相识够久，又共事不少的话，应该不难发现她有特别之处吧？比如说……这次她是怎么从爆炸中生还的。要知道，在被实打实埋在废墟底下的人中，只有她一人生还。”

木下朝垃圾桶上抖了抖烟灰：“我与她共事不少，早就发现违和之处了。不过我没有对外说，毕竟事情过于匪夷所思了点，也没有证据……当然，要是说出去了，她应该会很困扰吧。”

降谷皱了皱眉头。

木下雅成掐灭了烟头，“同你说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你知不知道，也好奇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才接近她。”

“不……”降谷下意识地想否定，但话出口了，才猛然发现自己也不够纯粹。

起初，他确实是因为好奇，才在意她的。

见对方陷入迟疑，木下雅成笑笑：“看来我们的理由是一样的。那我问你，如果伊崎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会如何选择？”在得知伊崎骗了他后，他还是有些介意，说实在的，他不相信有人可以为爱无私，所以想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找到认同，并且隐约有在期望伊崎同样甩了他。

只是降谷的处境到底跟木下不一样，他没法回答木下的问题。

是以他避重就轻地回道：“我觉得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其他因素而放弃爱她的。”

“是吗……”木下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他是不理解“深爱”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他理解人性，并且对面前这个男人是否真的能做到“深爱”持怀疑态度。

不过木下在听到对方故意回避了问话的主语时，就知他与伊崎并没有发展出那层关系。他的直觉向来算准，就是不知这个男人是否能获得伊崎青睐了。

那个女人向来冷情冷性，轻易动不了心。就连之前她颇有好感的诸伏景光，也像是被她转眼忘记了——他在她面前提起诸伏时，她竟连伤感都不曾表露。当真是冷硬心肠。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她有趣，觉得她与自己相近。可惜她却更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也不知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是否有她所求的品质？

木下雅成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降谷零一眼，摆摆手离开了。

徒留接收到那个眼神的降谷感到莫名其妙，顺带着更嫌弃手中这束玫瑰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