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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星期三，下午班的工人们正在工作，机器声如往日一样，一切运作正常。我和人事部的几位女士正在筹办一小时后的下午班员工每月例会，忽然间，所有的灯都熄灭了，电脑黑屏，暖气也停了，从办公室里，我们都能听到外面生产区所有的机器都停止了运转，接着便传来工人们的怪叫声。不知出了什么事，这可是我任期内头一次发生的意外，我一边担心着自己的饭碗，一边给电工组负责人打电话，寻问事故原因。

通道、卫生间和餐厅里的应急灯都亮了。工人们散坐在他们的工作区附近，在半明半暗中三两一堆地闲聊，有的用包装箱的纸盒制成简易的扇子扇着，因为通风系统已经不工作。所有人都在等待事故原因报告。一小时后，所有员工都被召集到餐厅里。当四百号人都落座后，斯蒂夫受我之托，顶着他那个硕大的光头走到台前来，两手撑在台子上，看了看坐在半明半暗中的所有人，然后拿起官腔开始说道：

“现在，不光是我们公司停电了，旁边的公司也没电了；不光是这里的公司没电了，你们所有人的家里也没电了。整个多伦多都没电了。发生了什么？不光是多伦多没电了，整个安大略省都没电了；不光安大略省没电了，”

“整个地球都没电了。”底下一个男工这时接话说。

“地球关灯了！”又一个男工怪叫道。

所有人“哗”地一声笑起来，连站在墙边的我和安迪也差点笑起来。

斯蒂夫瞪了一眼他根本就看不清的那两个男工，两手撑着讲台继续说道：“1989年3月13日，那时谁在加拿大？请举手。”

底下有少一半人举起了手，还有些人好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加拿大的。

“好，”斯蒂夫接着说，“那一次是由于日冕物质抛射，导致加拿大魁北克省以及美国东北部一些地区停电，超过600万人的电力供应被切断了9个小时。而这一次，这次事故的原因我们刚刚收到，是因为纽约的核电站发生了事故。现在，从纽约到这里，电力系统全面瘫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看了看下面的人，“现在，外面的交通没有了信号管控，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回家，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会在天黑前让大家回去，你们的家里现在已经没有电，可能还停了水。我们经理部门决定，让大家在这里等待一小时，趁这个时间把我们的每月例会开了，会议结束后，如果还没有通知电力恢复，大家就回家，照顾好你们的家人。今天，公司付给大家半天工资。明天，如果电力没有恢复，你们就不要来上班。傍晚六点后如果电力恢复了，你们可以自愿来上班，我们会有加班。好，现在就把时间交给人事部。”

斯蒂夫下来了，走到我身边，我点头谢了他，因为我现在真的不想讲话。人事部经理达芙妮这时走上台去，开始主持例会，无非就是上个月的总结，下个月的计划，当月的问题，信息更新。接下来的一项是给员工们放录像。经理和主管也不许走。每次开会都是这样，所有的工人都坐着，经理和主管则在边上靠墙站一溜儿。

记得是在去年九月份的例会上，我注意到斯蒂夫线上的两个员工没有到场，达芙妮讲话的时候，我低声在斯蒂夫耳边说了一句，他便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二十分钟后他才回来，脸胀得通红，像是刚跟谁吵过架，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会后请到保安办公室去一下。”

半小时后我来到保安办公室，斯蒂夫叫一个保安给我放录像。我一看，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东南亚男工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双双躲在存货区一个平时鲜有人至的角落里，在一个闲置的大机器后面很黑的地方，两个人抱在一起，正在做那不堪入目的事情。这就是方才在开会时发生的。

我没有看完录像，在斯蒂夫和那个保安野兽般的笑声中起身离开。

公司在不同入口、通道、停车场和主要生产区都安装了监视器。一小时前，大家都集中在餐厅里开会的时候，U152线上的那一对男女偷偷来到存货区私混。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附近一个几乎从来不用的安全出口门上装有监视器，监视器是红外线的，黑暗中的一切都能拍到。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等到下班以后，只要出了这公司，所有的私事我们都管不着。

一小时后，财务部给这两个人结了账。第二天，人事部召集所有女工开会，出于对他人隐私的尊重，我们没有公开昨天发生的事，但向大家宣读了公司新修订的规章制度，女工上班时必须戴胸罩，不允许穿短裙或超短裤，违章者立即开除；每月例会必须出席并签到，无故违章者开除。

往事仍旧历历在目，我抱着两臂站在墙边儿，环顾整个餐厅里的与会员工，每一个穿着低胸短衫的女人都让我发颤。

电工启动公司的备用发电机接通电源。会议录相里开始播放日本一家汽车公司的生产和管理，厂房就像酒店一样干净，木质地板光亮得一尘不染，鲜红的叉车颜色簇新。厂房中央还饰有绿树、假山和喷水池。所有设备看上去都像是新的，整齐化一。工具挂在白色板壁上，从最小号到最大号，一目了然。所有员工都穿着浅蓝色工作服，戴着帽子和白手套，算上小组长共七个人的一个生产小组全是男工，开工前先站成一排，由主管训话，然后小组长放了一个碗大的圆柱形合金零件在雪白的工作台中央，一班人围着桌子站成一圈，指着桌上的那个零件，跟着小组长一同大声说：“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完美的汽车零件，是由我们制造的。质量是我们的生命和荣誉，今天，我们一定要继续做出同样完美的零件，一定要比其它汽车公司更努力，天天都努力，天天都领先！让我们的汽车在世界上遥遥领先！让它成为我们的不败和生命。我们要很好地团结，分工合作，共同加油。加油！”

许多员工看到这里都笑了起来，包括两个主管。但Jin没有笑，我看到她在思索。谁都知道日本人是工作狂，他们企业中的那种军事化管理，在高度自由化的北美几乎是难以想象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发笑。可是，正因为日本人有着这样的工作精神，他们的众多产品才会以不可企及的工艺和质量保持在世界市场中的领先地位。他们的汽车以质量高、性能好、款式多、小巧实用、价格适中和省油节能的种种优势，占领了全球市场，至使北美汽车工业正在迅速下滑，生产、管理和销售都已出现疲软。亚洲一些第三世界的发展中国家也正在以原材料和劳动力低廉的优势抢占市场。形势不容乐观，那些鼠目寸光，还坐在这里发笑的人竟为何丝毫没有从中感到巨大的压力和危机。当然他们也还不知道，公司从下个月起，就将开始逐步裁人，失业即将来临。

Jin静静地坐着，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今天穿了一件V字领的黑白花短袖衫，黑色长裤，我曾多次亲耳听到一些女工赞美她优雅苗条的身材。她素静纯洁的面容总是那么安详和自敛，坐在人群中，她却总让我感到那个地方在发着珍珠色的光，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节目，似乎根本没有感到我的存在，难道像我这么英俊的男人从没有在她的内心激起过波澜吗？有多少亚裔女人都渴望得到白人男子的青睐，能嫁给白人或有一个白人男友，在她们看来是极大的荣耀。而Jin 呢？她曾经留学欧洲，指挥过全是白人的交响乐队，见多识广，而我们这座小庙当然是留不住她的。她的心在哪里？我怎样才能走近她的内心世界，挖出这个精灵的根，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那天散会后，外面下起了大雪，员工们都冒雪回家了，我真想去嘱咐一下Jin, 一路小心开车，我甚至想送这个刚来加拿大不久，还没有什么经验的美女回家。外面的交通状况可想而知，警察把车停在各个路口，用人力来指挥交通，但由于警力不够，有些路口就失控了，还有些志愿者在指挥交通。最要命的是所有加油站都关闭了，有些加不了油的车只能在雪中坐以待毖。我处理完公司的事务，一直等到傍晚六半点才离开，一路小心翼翼，一边开车一边和家里通话，心里惦记的却全是Jin。

直到星期五电力恢复后，大家都回来上班时再次见到Jin，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员工们都在相互聊着这两天去超市抢购食物和饮用水的经历，Jin却一如往常那样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