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庭院，乌木深廊，莲池荷花盛放，池边，圆润的鹅卵石铺成一条小路，延伸至院子深处。

顾白独自一人在池边站着，身后的玉堂春开了满枝，重叠的花瓣犹如玉雕一般，盛放在枝头，只需风一吹，便有几朵打着旋落在地上。

一支碧色短笛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不远处，琉璃亭里坐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懒散的捏着泛黄古书，动作随意的翻过一页。

带着荷花香的微风吹过，垂下来的红色鲛纱顺着风的方向动了动。

修长手指按在短笛上，收回目光的顾白轻轻吹出几段声音，杂乱的乐声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

他忽略了那人投来的视线，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池中心。

滴答——

一滴水珠扬起又落回水面，惊起下面的锦鲤，水波荡漾间，转眼便消失不见。

不成调的乐声下，平静池底发出浅淡微光，一颗圆润的珠子飞快上升，最终，破水而出，静静的飘在空中。

顾白放下手，碧色短笛化作光点消散在手中。

透明珠子折射出彩色的光，他脚尖轻点，衣袂翻飞间，珠子便握在了手中。

落地间，碧蓝轻纱缓慢垂落，他目光对上亭子里的人。

一站一立，静默间，只有亭檐上挂着的铃铛微响。

他手指摩擦着珠子，缓慢道，“为了一颗珠子，大起南柯阵，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摊开手掌，珠子没了阳光照射，此刻更显剔透。

奚长漠随手放下古书，脸上是一贯的冷淡，“那你又在担心什么呢，顾白？”

没道理的一句反问，却直直说中了顾白的心事，对他来说，那只是南柯一梦，终是虚假。

但对洛宁来说，南柯阵起，若阵主人控制不好，那便是再一次的入障，而刚刚经历幻境的洛宁人绝对撑不到梦醒。

柳府门前，临江关心的是奚长漠，而柳尹判，关心的是洛宁，截然不同的立场让顾白意识到，洛宁不该再次沾染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他们该走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主为何不愿出门，为何每次来人界都是匆匆而过。

因为，外界之人对于一座凡人之城来说，是潜在的病毒。

他心底忽然觉得没意思，那些想问的，不知道的，心里怀疑的，如今都没了问的意义，就像之前奚长漠说过的，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未来。

“尊主。”他放缓了神色，一字一句道，“该回去了。”

至少，也该离开洛宁了。

他用灵力托起珠子，送到了奚长漠手里。

“总归是费尽心思找到的。”

言罢，他垂眸转身，衣摆前的碧色羽毛玉佩划过一道弧线。

磕嗒——掉落在地，他眼中还带着未散的迷茫，身体却支撑不住软倒在地，意识逐渐模糊，终于在冷意爬上眉心的那一刻，彻底晕倒。

亭子里，奚长漠收回手，丝丝黑雾隐没在他红色袖摆里。

他抱起无知无觉的人，满身艳丽里多了一抹白，走动间，鲛纱和碧色轻纱缠在一起，一个艳丽，一个清冷，互不相容却又万分和谐。

一昨阁，门前的三色堇颜色鲜艳，远望过去，似是有蝴蝶翩然停留。

一只手推开房门，抬脚走进去，来人弯腰低身，木床上便多了个人。

奚长漠垂眸看向手里的珠子，冷淡目光下，透明无暇的珠子散发出浅绿色的雾气。

他扯下腰间的铃铛，这个一直安静待在腰间的铃铛此刻微微颤动，古铜铃身凝出一条细线，拉扯住雾气。

雾气被一点点吸入铃铛里，而珠子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抬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印，印成，那饱餐一顿的铃铛再一次颤动起来。

只是这一次，变成了它吐出浅白神魂，在强大力量下，压入了床上人的眉心。

叮铃——

铃铛震颤，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奚长漠不为所动，确定所有神魂都送入顾白体内之后，他食指轻叩铃身，随手勾起红色绳结将它重新系回腰间。

窗外，一只黑鸟用尖喙顶开木窗边沿，张开翅膀飞了进来。

奚长漠挥手，一道魔气绕在黑鸟身上，下一秒，黑鸟凭空化作灵镜。

“成功了？”

灵镜里，公孙衍俊秀的脸出现，他的身后，祁尘摇着墨玉折扇，玄色衣袍压下了他身上那股散漫的气质。

奚长漠抬手扯回落在亭子里的古书，坐在窗边冷淡道，“他开始怀疑了。”

公孙衍沉思片刻，下了决定，“直接去下一个地点，计划加快。”

奚长漠可有可无的点点头，两相无言间，他抬手便想挥散灵镜，一旁的祁尘却忽然出声。

“听说尊主前不久因为无名殿杀了几个魔族，可是真的？”

奚长漠手一顿，如墨的眼眸终于显出几分危险，他看向灵镜里一脸笑意的祁尘，唇角微勾，“南邬仙君是觉得，本尊不该杀吗？”

话音落下，锋芒尽显，哪怕隔着灵镜，也能感受到浓厚的杀意。

祁尘合上折扇，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显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气质，“尊主，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他之前说过的话，别杀无辜的人，魔也一样。”

奚长漠眸中红光闪现，身体里，黑雾不安的躁动，汹涌魔气不受控制的冲击着黑雾。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周身气质再次懒散起来，“我比你记得清。”

灵镜消散，黑雾重新凝结成黑鸟，它抖抖羽毛，再次飞出房间，往北方去。

外面空气燥热，屋内一寸雪尽职的制造出冷气，造出一室清凉。

奚长漠翻着古书，从正午坐到了傍晚，西斜的阳光带着橙红落在书上，屋内安静无声。

直到，顾白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又晕了？他努力的想得出一个答案却无果。

不知为什么，晕倒前的记忆像是被人擦过一般，蒙上一层模糊的水汽。

第二次了，这是他第二次在这个床上醒来，却不记得晕倒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隐在雾气里，他越是想靠近，便离得越远。

“公孙衍有事找你。”

一如既往熟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还不等他思考为什么奚长漠会在这里，他的玉符便亮了起来。

想起之前谢六年提到的京城有变，他抹开玉符。

公孙衍温润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师弟，洛宁的事忙完了吗？”

顾白点点头，正经道，“洛宁这边已经结束了，师兄是有别的事找我吗？”

公孙衍缓声道，“人界京城有变，上宁宗刚接到人皇的信，师弟你离京城近，先去看看人皇究竟出了什么事故，之后祁尘会加急赶过去。”

顾白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反正他也是要离开洛宁，去哪里都一样。

他选择性忽略了后面翻书的人，坐在床上兀自思考着之后的路。

嘀———系统已上线！

呆板的机械音响起，007凭空出现在顾白面前。

“宿主顾白，任务已完成，奖励亲密值一百点，现总亲密值五百。”

顾白连头都没抬，压根不理它，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完全不信这个自称穿越系统的小东西了。

没有总任务，时常不在线，自己定下的规则都能随意违背，就连在他眼前吊个胡萝卜都不会，他要是继续信那就是傻子。

“白白？你不看看系统商店吗？你可是有500亲密值了啊！”

007挥着小手试图引起顾白的注意。

它小嘴不停，诱惑道，“难道你不想要读心术吗？不想要隐身咒吗？不想多条命吗？”

顾白直接打断了它的话，嫌弃般说道，“你是怎么觉得，我会想听到别人内心里的废话的？是搜魂不好使，还是回忆阵不能用？”

“还有，你是不是不知道修仙世界的设定？连人界都有飞机空调战斗机械了，不是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系统？”

007噎了一下，大眼睛里闪过几分慌乱。

后面，奚长漠揭过一页书，纸张发出细微的响声，他似是不经意的往顾白这里扫了一眼。

007瞬间站好，飞快说道，“既然白白不需要，我就先下线了，最近能量总是不够用，再见。”

顾白轻嗤一声，怀疑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连供给自身的能量都不够，说它是草台班子都侮辱了草台班子。

笃笃——

敲门声响起，谢六年趴在门缝里，一张脸满是小心翼翼。

顾白疑惑的看着他，示意他进来。

谢六年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进来，一旁安静当背景的奚长漠握着书起身，姿态慵懒的打开门。

谢六年后退两步让出路，奚长漠抬脚走出房间。

而他手里的书，书封没了遮盖，一个血红禁字印在正中心。

泛黄的书页停留在他刚看的地方，出门的那一刻，谢六年余光瞥见一段文字。

“南柯阵起，引人入梦，无渊水底，散魂重聚，玲珑莫珠，故人归去。”

完全手写的字迹，却倾注着书写人强烈的思念。

谢六年眼神复杂的看着奚长漠离去的背影。

世人只知南柯阵可拉人入梦，却不知若是入梦之人带着故人气息，那碧潭之下，水汽萦绕间，可重召故人神魂。

那奚长漠的故人又是谁？又为何选中了顾白？

他叹口气，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牵扯修仙界的任何事，可小白终究是不一样的。

顾白下床抱臂看着门口的人傻愣愣的站军姿，也不开口提醒，直到谢六年自己回神，自己走进屋子。

“什么时候去京城？带上我呗。”谢六年往贵妃椅上闲散一躺，语气颇为随意。

我苟我苟我苟苟苟，又是苟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