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从模糊到清晰,只存在于死亡的那一瞬间。
而纳喀索斯的记忆却始终与死亡边际徘徊,清楚到像是每时每刻都在重复发生,重复进行。她作为玉镜王后的最后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因为哥哥姐姐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也极少与她见面。
陪伴着她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困在透明的房间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这就是她重复了几十年的生活,这张脸好看确实是好看,但是看得久了也会腻。
除了偶尔会有几个哥哥姐姐来打扰她,纳喀索斯又是长达几年都不用开口说话。
整个古堡里,只有西拉有这个幸运儿,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成年礼,也是沾到了他的运气,在边境有时几年才回来一次的安格斯和亚索今年能够回来两次。
安格斯对纳喀索斯并不是很熟,他去边境的时候纳喀索斯太小了,两人是完全全没有见过面的,但回来的时候,安格斯还是带了一份小礼物。
在房门被敲响时,纳喀索斯从沉睡中苏醒,她默然的聆听着房门被敲响的咚咚声,没有一点动作。过了很久,直到敲门声停下,纳喀索斯站起身,缓步走向前。
开门后,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浅浅的笑着,手中还捧着一份礼盒,正看向纳喀索斯。
纳喀索斯愣了很久,那男人也不急,看到她有想说话的意思便一直等着。
“……”
“哥哥……”原谅她吧,纳喀索斯心想,她实在不认得这是她的哪一位哥哥。
安格斯听到纳喀索斯的称呼后,笑容更甚,点点头:“是我,纳喀索斯。我从边境回来了,给你带一份小礼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晒太阳啊?”
这个时候纳喀索斯才注意到,门的两边后面还站了些人,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姐姐挨着安格斯将脑袋伸了过来,朝她招了招手,和安格斯一起的,应该是亚索吧。纳喀索斯缓慢地辨认,站在安格斯后方的,像个影子一样的人是伊思,他们也见过面。
前些年仙泉祭的时候,老国王逼迫纳喀索斯上照月台,是伊思将她带了下来,后续到底怎么弄处理,纳喀索斯就不知道了。
反正此后很多年,纳喀索斯都没有被打扰过了。
经常来烦她的西拉躲在安格斯的手臂下,被他捡来的两个弟弟也半蹲在地上,目不转盯的盯着她,像是傻眼。
菲尔则是默默地站在最左边,大概是门开的不大,所以只能看见她的一边头纱。
这样好的生活,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外面的阳光如此耀眼温暖,纳喀索斯的脚正踩着半截门槛,想要踏出去,却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收下了安格斯和亚索的礼物,门再次关上。
很多次,数不清有多少次,她都会因为门外的笑容而感到难过。如果能多活一会儿,如果能出去,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生活过成这个样子,就像是一场噩梦,一场令人无法苏醒的噩梦。
安格斯和伊思的双生花本就已经够让玉镜王后感到焦灼,或许是因为使用禁术的原因,她剩余的孩子,也都多多少少出现问题。
纳喀索斯也不例外,她身上有毒不是什么狂骗人的谎话,是实实在在的生长在身体里的毒。很小的时候因为无法控制,纳喀索斯中毒昏迷不醒,要不是西拉来找她,恐怕她都活不到这么大。
凛夜王后为她诊治过,但这种毒素是与纳喀索斯一同生长的,当身体衰竭的越厉害,她的外表就会越美丽。
可是国王知道了却并没有想要救治纳喀索斯的意思,他看中了纳喀索斯的外貌,利用她来彰显自己的地位,美艳的外貌不禁拥有极具的诱惑,更是可以让那些人无意识的听从她的命令。
这样强大的力量如果不能据为己有岂不是太可惜了,达泽特看着越发浑浊的神月泉,心中的欲望就如同水中的污渍,逐渐侵占纯洁无瑕的泉水,直至全部黑暗。
纳喀索斯从地上爬起来,太阳越来越高,已经无视高耸的城楼,很快也会照亮照月台。她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渍,粗重的呼吸慎之又慎,一个不小心就会牵扯到破碎的胸腔。
“人面兽心的恶魔,又有什么资格去命令我。”纳喀索斯这么多年忍受的怒火在此刻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如果不是他,纳喀索斯现在应该可以和她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晒太阳,拆着安格斯和亚索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而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达泽特这个恶魔逼迫殴打,狼狈到站都站不起来,纳喀索斯心中的恨意滔天,这么多年沉积的不甘和怨恨终于在此刻爆发。
“你这恶心的东西,你怎么还活着啊!”纳喀索斯鼻头一酸,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她趴在地上,看着被打湿的地面,阳光离她只有不到两公分。
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纳喀索斯看着被擦破皮的掌心,点点猩红在掌心如同绽放的花朵,是沙漠中极少生长的亮红色的花。
如果没有这一切该有多好……
如果命运不会这样发展该有多好。
纳喀索斯仿佛能从泪珠形成的水面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这张脸。她从前以为这一切的悲剧是从这张脸开始的,可越往后她越清楚,就算没有这张脸,永泉国的王子公主都无法拥有完整的一生。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正如没有人知道命运的戏剧性到底有多强。
在达泽特无法控制纳喀索斯之后,为了得到能让永泉国子民臣服的魔力,他和恶龙做起了交易,而纳喀索斯则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交易的牺牲品。
只有被榨干利用价值的人才会彻底死亡,而纳喀索斯此时却无比的渴求。
或许早晚有一天,大家都会痛苦的死去。但现在,请让我做第一人吧,无论是警醒,还是延迟,纳喀索斯掩面痛哭。
都请让我,发挥自己最后的作用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玛格丽特才终于将脚搭了上来,身体终于不再承受悬空的感觉,她以为她能将纳喀索斯护在身后,最起码制造一些噪音,引得其他人发现。
可当玛格丽特坐在边上穿着粗气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径直的坠向了神月泉。
惊恐都赶不上这一速度,砸向平静水面的声音如同天地坍塌,众人为之哗然,玛格丽特任然呆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直到达泽特气急之下的一声怒吼。
“纳喀索斯!!!!”
玛格丽特猛地扑向前,双手扒在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去,迎面而来一股刺鼻的香味。这香味曾经在纳喀索斯的房间内清新淡雅,而如今在神月泉中,却是极为浓郁,就像是面上被火灼烧一般。
白色花朵像是中了魔法,疯狂而猛烈的生长,铺满了整片神月泉,当房间已经无法伸展开时,照月台上也开始长出纯洁的水仙花。
不出片刻,整个永泉国古堡都被水仙花包围,浓郁的响起充斥在古堡的被一个地方,向整个永泉国地界散发,生长速度肉眼可见,像是干涸已久终于得到水分的鱼。
疯狂,又荒诞……
看着开在自己裙边的一朵小小的水仙花,玛格丽特与她相顾无言,指尖微颤的点着它的花瓣,轻柔的,冰凉的,拥有着生命力,却又没有生命的……
神啊,神啊!
为什么要写下这样悲惨的,无法被修改的命运?是对永泉国的诅咒,亦或是对个人的惩罚。
泪珠打落在花瓣,晶莹透亮,它也感受到玛格丽特内心的悲痛。
神月泉,依旧保持着浑浊。
只是这样白色的花朵生长其中,也不显得多么肮脏了。
一阵天旋地转,玛格丽特仰面倒下,看着眼前随风摇曳的花。她想,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脆弱却美丽的人,终日的看着自己的容颜。
并不是她有多么的喜爱这张脸,只是除了这张脸意外,她什么也没有了,那些温暖的,触手可及的与她而言都太过遥远。
浓郁的香气夹杂着毒素在整个永泉国蔓延,没有人能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