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清掀起眼皮，神色平静地注视那个酒红色的眸子，良久后，她垂下眼帘，看那玫瑰色泽艳丽，自花瓣处一层又一层由黑至红渲染开来。

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玫瑰。

如今穿书十二载，才探索完成了第一个bug，不知何时才能集齐八个bug，重返现实世界。

程绯敏锐地捕捉到林栀清眸中的落寞，试探性笑着问：“玫瑰，在你原来的世界，是值得纪念的物件吧？”

“嗯……算是吧。”

“既然如此，我总不好送你一朵残次品，倒显得我没有诚意了。”

程绯抬手轻轻揉捻，含包待放的花骨朵伸了个懒腰似的张开羽翼，愈发显得盛大绚烂，泛着华丽的黑色光晕。

林栀清瞥着她，“玫瑰寓意情.爱，你又并无此意，花开得再盛，又有何用处。”

程绯却笑道，“可我与你之间，也有情谊，师徒之情与情.爱，何必非要排列次序？”

黑玫瑰旋转地升至上空，横亘于二人胸口，聆听着独属于二人蓬勃又震慑的心跳声。

林栀清却不看她，垂眸道：“送玫瑰，只送一朵，未免敷衍。”

程绯托着玫瑰后退两步，站定后倏然抬眸，眼瞳中红光闪烁，“你若是介意这个，但求数量，这有何难。”

她扬手一挥，漫山遍野的骷髅朝拜似的面朝林栀清，万鬼窟地面遥遥传来震颤，在“咔吱咔吱”的骨骼碰撞声中，成百上千的骷髅如出一辙般单膝下跪，冲她俯首称臣。

竟然一眼望不到底。

千万朵火红似火的玫瑰迫不及待地冲破头颅，朝着林栀清齐齐绽放，激动地不停抖动着花瓣，就像是在诉说爱意。

林栀清被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却因着这浩浩荡荡的骷髅，呼吸一滞，心脏也忘记跳动了似的。

听到耳边有“叮铃叮铃”的银器碰撞声，林栀清下意识转过头来，正巧看见那红衣女郎甩了袖袍下摆，那衣摆飘扬在白雾里，她是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如同满地的骷髅一般。

白雾消散，只林栀清一人伫立。

时间流速被迫滞缓。

抬眼望去，为她俯首者恭恭敬敬，袖袍渐渐飘落在地，林栀清一时愣在原地，呼吸急促，却见程绯倏然抬眸，红瞳闪烁得真切，她音色若翠竹击石：

“林栀清，我在此立势，以漫山骷髅为证，请你去往北上神山为我种下玫瑰，事成之后，我愿以神魂为筹。”

林栀清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她一时说不出话语，下意识后退，又见程绯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左心房的位置，手指修长，甚至可以看清细弱的紫色血管，更显得皮肤苍白。

“此乃我族最高礼遇，誓言不可违背，你断可放心。”

说罢，她微微一笑，将林栀清的手掌贴在自己左心房的位置，手腕穿过不存在的皮肉，径直触及心脏，那东西跳动得蓬勃有力，仿若是在证明话语的真实性。

“林栀清，”她笑着望向她，面若桃花地道，“你愿意吗？”

她此番问话很轻柔，却掷地有声，一时间天大地大，可林栀清眼中瞧不见天地广阔，她只能瞧见那双如霞光般绚烂的红瞳，以及那瞳孔中倒映的，小小的怔然心动的自己。

只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扑通扑通”地跳。

却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程绯的心跳。

她犹豫了刹那，“如果我不愿呢，你要如何？”

林栀清掀起眼皮静静望着她，“把我拘在这里，或是……杀了我？”

手掌下的心脏停滞了一瞬，握紧她的手腕却多了几分力道，程绯被她噎了也不气恼，哂笑道：“怎么会。”

“可林栀清，你不若再考虑一下？我以神魂作为条件，你定是不亏的。”

与此同时，一道机械音响起：【宿主你个大傻春在犹豫什么啊，那程绯求婚都拿神魂当做聘礼了，你怎么还不抓住机会？？？诶话说回来，怎么忽然就要成婚了，那你准备备什么嫁妆啊，我就下线了一小会儿……】

林栀清怔住，滚呐，你哪只眼睛看是求婚？

【噢噢对不起，我方才断线了，不过回归正题，你拿到了程绯的神魂，不就相当于完全拥有她，当时候指哪打哪，你还怕被人族围剿吗，那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嘛。】

是噢。

林栀清伸手捏住了那多黑色玫瑰，神色淡淡，“神魂归我，是何意呢……”她引导着，脸上挂着浅笑，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听我号令，从我驱使，想我所想，做我所做？”

每次微小的停顿那女人就点一下头，而随着她微微点头，林栀清捏着玫瑰的手指加了几分力道，声音轻柔不乏引诱，“包括，毫不犹豫地为我……去死吗？”

程绯动作明显一怔，表情也呈现出空白。

林栀清尽收眼底，淡淡收回视线，却有一种微妙的情绪涌上心头，分不清是遗憾，还是怅然。

忽然，即将收回手指被虚虚握住，这次不再是骨指轻柔的力道，反而带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冰凉莹润的触感细腻地包裹住她的拳头，林栀清原本有些燥热的心绪沉静下来。

“性命而已，便给你了。”

过于甜蜜的谎言，像是捕食者刻意编织的囚笼，林栀清警惕起来，她挣开程绯的手，“倘若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会面，你我情谊时到了这种田地，我竟然不知。”

她盯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心跳最初的悸动早已随着时间消退，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给予好处，林栀清深谙这一点。

她想从那眸子里看出些端倪，却仿若投掷一颗石籽儿，沉进大海不带片刻涟漪。

万鬼窟莫名其妙允许通行的结界……

不带丝毫解释便将她引导进神降的骷髅……

不计前嫌封印肉身往事的程绯……

种种事件汇聚一起让她觉得不安，她知晓程绯在谋划些什么东西，她期待对方坦诚相待。

程绯笑笑，柔声道：“与情谊无关，这是我的请求，助你进神降，也是想做个顺水人情，至于我的性命，若你答应，它便是我的报酬。”

林栀清凝视她。

红瞳真挚热烈，绝无欺瞒。

程绯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动作，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她瞧着程绯，半晌，定声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视线淡淡扫过还在朝拜的骷髅，“这些骨骼身高的范围类似曲家亲卫，是曲家的人吗？”

“……是。”程绯淡定道。

“让我猜猜，曲风眠曾好几次攻上万鬼窟，带着这些亲卫，你嫌她们饶了你清净，遂杀了一波又一波，你和曲风眠有仇吗？”

“……并无。”程绯面露疑色。

林栀清忍不住嗤笑，“你总不至于拿杀人成性来糊弄我。”

程绯退后几步，保持了礼貌不显得疏离的距离，微微侧头瞟了骷髅，她并未注意林栀清的神色，只低着头像是在思索回忆着什么似的。

“我虽与曲风眠无怨，可曲家的仇还是要报的，这些人命数已尽，他们该死，我早就在二十年前就挨个儿记住了他们的面孔，不可能错杀，也断然不会放过。”

听她这般娓娓道来，也道出些许其中内情，心中还未发泄的怨气便被冲垮，又听那女人道：

“怎么歪头看着我？”程绯轻笑一声，“你神降的记忆应是在逃出营地便了结，不会知晓后面的事情，我手上杀孽虽重，却从来不是无凭无据，一报还一报，修道之人，总不会连这一点悟性都没有。”

出营地之后？

林栀清眉头紧锁，一个猜想猛地占据了她的心头，她问道：“难不成那时候拦截的修士，是曲家亲卫？？”

说话间，天地一震，万鬼窟结界徒生骤变，针扎一般的寒意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寒风呼啸，万鬼窟顿时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程绯蓦地变了脸，林栀清瞧向灵力波动处：

“曲风眠？她怎地会来？”

刹那间冷意四起，结界处传来波动，万鬼窟地面覆盖上一层冰霜，仿若来自地狱的阴冷小鬼在缠着身上似的，程绯只是怔然了一瞬，却浑不在意，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转而继续交谈。

“我与曲风眠并没有愁怨，不过也只是我单方面这么想，于她而言，我兴许罪大恶极。”

一朵冰花儿在手背上凝聚出来，像是在标记林栀清的位置，林栀清抬手拂下，看那冰晶融化在掌心，面容有些许疑惑。

“不过她强攻万鬼窟，恐怕是因为你。”

“？”林栀清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应是以为我将你拘在这里了，才会如此不依不饶，惹人厌烦。”

她抬手一挥，众骷髅听从号令，一个个犹如令箭一般飞驰而去，刹那间又扬起一片尘灰，只余下小部分原地待命。

林栀清被那灰尘激得咳嗽几声，抬手摆了摆风，嗤笑几声道：“那怎么办，她急匆匆赶来，多半是知晓我在你这里了。”

程绯好整以暇地瞥了她，似笑非笑道：“瞧你这般说得，倒像是你我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非要瞒着众人来此处与我会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