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以归装作伤重，趴在地上捂着心口抬头看向沈复生，“我没事，不过你不是和他为挚友？他连你都伤的话，看来他的心智已被吞噬干净。”

悲以归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明哲已无药可救的样子。

沈复生心情复杂的瞧向了明哲。

悲以归再添把火，“他一再伤人杀人，看来已是六亲不认，若是继续留他，到最后他说不定会杀了你，杀了阿灏呢？”

沈复生倒是不怕明哲杀了自己，他心中早将明哲变成这般模样都归咎于自己，只是他不想明哲杀了阿灏。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过去的阿灏，想起明哲杀害的李吉。

不行，李吉已经没了，不能让明哲再伤害阿灏了！

沈复生心中这般想，眼睛已经落在不远处离无怙掉落在地的剑上。

悲以归的嘴角几不可查的翘起，他刚刚是故意将沈复生推向了离无怙的那把剑。

离无怙的□□不再起作用，他所召下的酒泉也渐渐变小，白萍耗气化形的绳索也因她的真气有殆尽之势而渐难压制明哲，明哲身上的冤气有死灰复燃之迹象。

见此状况，穆璆着急问着离无怙，“师弟，可还有其他法子？”

离无怙一时之间并不能想出第二个对付明哲的法子来，正当穆璆情急之时，攒足劲儿的明哲忽而爆发挣开绳索，将分别拉住绳索一端的白萍和穆璆二人崩到一里地外。

白萍真气耗尽，一时难以再起，穆璆倒是立时从地上挺身而起，与离无怙二人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上前，一左一右与明哲背后重又生长的肉条臂肉搏起来。

可惜先前对战，明哲具已知悉穆璆的招数，离无怙与穆璆同出一门，体能之术皆是由伉佶君教导，他的招数与穆璆的招数别无二致。此刻明哲再对上他二人，便已能预判他二人的下一步动作，只是多应付一个罢了。

明哲已了解他俩的出拳路数，穆璆与离无怙也心中知晓，也不另花心思改变路数了，干脆直接的准备以速度和力量取胜。

穆璆与离无怙两人的拳头轮流上来，一人拳头直击明哲面中，明哲自肋下破出一手来抵挡，穆璆分神去拦之际，此时便换离无祜上，接替穆璆的拳头。量明哲长出这许多手来，也一时难敌这劈面交替上来的拳头，明哲一时间竟有些应接不暇。

穆璆与离无怙心知无法绂除植根于明哲身上的怨气，现下只能如此，觑其空子，将其击昏，事后再慢慢想办法，如若无法，待从明哲处知晓羽化丹的下落，将其寻回，到时将明哲一并带回山上去，交予师父师叔们处理。

一旁的沈复生看的揪心，悲以归刚刚那番话犹如在耳，但他仍心存侥幸的想，看此情况，穆璆与离无怙二人定能掣肘明哲。

偏此时，明哲再也受不住这二人的轮番击打，提气到心，使得后背数条肉臂之上的口嘴齐齐喷张，怨气直朝穆璆与离无怙而去。

穆璆与离无怙二人分神闪避，明哲瞅准他二人躲闪之际，分别给他二人当腹一击，穆璆与离无怙一同被他击飞出去，落地之时，皆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悲以归见离无怙被伤，情急之时竟要上前，但最终还是顾及身份，未有举动，只暗中施法，使得明哲脚下那片土地抓牢了他，让明哲暂不能移动，以防他对离无怙做出不利之举。

悲以归边悄悄施着法，边转头对沈复生说“如此，你还觉着他还能救回吗？”

白萍见穆璆与离无怙被明哲击飞，欲要起身去护他二人，奈何她先前被明哲所伤，又真气耗尽，此时已是有心无力。正当她懊恼的时候，却见沈复生起身过去，费尽气力从地上拿起了离无怙的那把剑。

白萍见状立即嘱托他，“快把剑送给无怙！”

沈复生拿起剑，看了一眼正跪地捂腹的离无怙，他未曾过去，却是拿着剑朝明哲走去。

白萍惊讶的看向沈复生，不知他意欲何为。

沈复生拖着剑经过白萍时，白萍喊他一声，“你回来！”

沈复生却像未曾听见一般，径直过去了。

他想，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若自己当初不曾离开，明哲不会替自己入牢狱，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怪物模样，李吉不会死，一众人等便无需在此以命相搏。

这一切都怪我。

沈复生如此这般想，举起剑来，提步便朝明哲冲去。

“啊——”

他大声喊叫着给自己鼓气，先前悲以归曾同他说过，那些怨气植于他背上，沈复生便将剑直直对准了明哲的后背。

被定住脚的明哲听闻背后人声，回头看了一眼。沈复生与明哲对视之时，沈复生略有迟疑，悲以归见状，指弯成勾，吸附地上一块石头，弹指又朝沈复生去，刚好击打沈复生的后背，使得沈复生直朝前扑去。

也是他这一踉跄，沈复生手中的剑刺向明哲后心，那剑自明哲后心进，自他前胸出。

悲以归见此情景，他心中前世余留之郁结终于纾解，竟是情不自禁笑了。

背其真理者，应当手刃。

这剑由沈复生亲手插进，可吓着的人却是他。虽心中建设无数，但现下真切发生了，他却是惶恐非常，紧握剑柄的手立时松开，后退两步整个人瘫坐在地。

明哲似未料到会有此状况，低头看一眼自胸前穿出的剑尖，口吐鲜血的转身看向跌坐在地的沈复生，沈复生此时已是满眼热泪，浑身颤抖，二人对视之间，闪过许多先前相处之时的景象。

他二人祖辈原是秀才出生，从小家中便以读书为出路，可惜三王之乱后，诸侯割据，皆自称为王。彼时无一统的朝廷，便无一统的考试制度，科考举仕这一条路已然走不通了，没了出头之日，天下读书人皆都苦闷，沈复生尤其。

那段时日里，好在他遇上了明哲，明哲不像他成天郁郁寡欢，同他说了许多道理，使得沈复生渐渐开阔了起来，对这世间有了新的认识，也有了另寻一条路的勇气，那时他便决定，要为天下读书人，不，不止是读书人，是要为天下所有人都另寻一条路来，诸侯割据不可取，唯有天下大同，世人再没有如此苦闷的日子。

那段时日里，他二人以此为据，日夜相谈，理想逐渐明晰。只他二人觉悟还不够，沈复生日夜奔走游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然循环往复，不过是轮回成圆，重蹈覆辙，天下大同，众人平等，无高贵低劣之分，方才各方幸福。”

在三生城说了还不够，沈复生决计去往别城，说与其他苦闷的读书人听，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更多的人加入他的理想，明哲留守此城照顾孩子，可沈复生离开不过一日，城中便有官差过来拿人。时机尚未成熟，散布那一番言论的是沈复生，最后遭罪的却是明哲。

越是回想，明哲越是气急，一条肉臂颤颤巍巍的伸起，看着像是要刺向沈复生。

沈复生见状，心下了然，身体反而不再颤抖。他其实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本来也是自己对不住明哲的，这便赔命给他吧，这般想着，他便缓缓闭上了眼。

明哲看着闭眼一副欣然赴死之态的沈复生，要刺向他的那条肉臂却是停住了。

回想从前，葆山之上下来一位仙风道骨之人，找到明哲家门口，说是他有慧根，要他同自己上山修行。

如此机缘，明哲不是没动心，沈复生也为他高兴，可明哲不是没看出来，沈复生高兴为他庆贺的时候，深藏眼底的落寞。但他仍旧同自己说，“明哲，你放心去，你弟弟明远我会替你照顾。”

有他这句，明哲本可以再没顾忌的随清宵君上山修行，可上山之前，他问清潇君，“上山修行做什么？”

“练气，打坐，悟道。”

“日后还能下山吗？”

“上山之后，再非凡俗中人。凡尘之事亦不可插手。”

“如此这般，有人成仙过吗？”

清宵君未曾答话，明哲心下了然，他决计不再上山，他同清波君说，“可否让我弟弟上山？我要留在这凡尘中。”

说罢，他转身走向为自己送行的沈复生，与他相视一笑后，二人勾肩搭背，明哲大声吟道，“云天灵境非我愿，人间世情如纸薄，但能与兄开怀饮，不做神仙又何妨！”

明哲到底是没杀了沈复生，他气力耗尽，已是回天乏术，应声倒下。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沈复生闻声睁眼，但见明哲倒在自己面前，那把自他后心穿进的剑，此刻已是完全穿透了明哲的前胸，剑柄死死锲进了明哲的后背。

沈复生睁眼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他与明哲渐无光辉的眼睛对上，明哲看着他，刚要张口与他说些什么，恰好此时悲以归站至沈复生身后。

想起往日种种，明哲并不觉得是挚友害自己到这般田地，是悲以归，是他，害自己这般的。

明哲见悲以归来，嗓音暗哑的说，“是你害得我！”

沈复生以为他是说自己，垂头认下，“是，是我害的你。”

明哲已无力气摇头，张嘴想说不是，可血随剑走，流了一地，他的生命正从胸口被剑洞穿之处流出体外。

离无怙与穆璆急忙上前查看情况，见此情景，穆璆急忙问他，“羽化丹，现下究竟在何处？”

明哲并未听进穆璆此话，他只执着于指认残害自己之人，费劲力气的抬手一指悲以归。

穆璆与离无怙皆是不解的看向悲以归，悲以归眉头微蹙，好在他惯会转移话题，“难道他的意思是在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