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对师弟师妹的拳拳爱护之心也并非都出自师兄职责。他也有私心，他盼着自己带领着师弟师妹完成师父所交待的任务，等再回到葆山之上，面对师父之时，能得师父一句夸赞，不，不说夸赞了，哪怕是师父对自己略一点头就好。

说起私心，耳边不由得想起悲以归那番话来，“你们修道之人，难不成七情六欲皆为邪念，不动私心，是以妻可抛，子可弃，如此无情道，修之作甚？”

他心念一动，手上一麻，腕上心珠几不可查的冒一黑点。穆璆瞧着面前正说笑的师弟师妹，默默将手别至身后。

白萍鲜少露出笑容，此刻却是被离无怙捏的两个面人逗得浅笑不止。她不断瞧着手中两个面人，忽瞥见离无怙胸口似有活物跳动，出口问道，“你胸口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离无怙一摸自己胸口，手中顿了一下，立时又说没有。

“我哪还有什么好东西，好得都给了师妹你了。”

白萍不信，还要再问，穆璆帮着离无怙开口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俩面人算是好的了，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这样说来不太稳妥，该说是还有一坨。穆璆当时曾无意间瞧见过，离无怙捏的那一坨意味不明的东西。

“师妹还是不瞧得好，瞧了怕是没了兴致了。”

原以为这样说会打消白萍的好奇，可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瞧的东西，自己便是要亲眼所见方可罢休。白萍还要再说，离无怙却是越过了她从穆璆手中拿过了伤药。

“唉啊，不说了，悲兄还等着师兄的伤药。”

离无怙从穆璆手中拿了伤药便匆匆离开，跨出房门，在廊上疾走两步后，这才缓步直至停下。见四周无人，离无怙这才从怀中掏出那一坨东西。

原是个无生息的东西，此刻却有了喘息，一起一伏间倒成了个活物。离无怙看着手中“活物”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许久才自言自语道，“悲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且说离无怙口中的悲兄，此刻人已现身牢狱之中。

悲以归来见吵嚷着要见自己的明哲。

不知是否在狱中关久了的缘故，明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悲以归看着他背后那堵墙上汇聚起来的黑气，知道这怨气培育地差不多了。

明哲见悲以归到来，并无明显的情绪起伏，平静的说了一句，“你赢了。”

悲以归先前曾与他打赌来着，明哲再见到取血人群之中居然有自己的学生时，他确实心念动摇，生起怨愤。可后来，神女降世斩妖除魔，明哲摇摆的心重又坚定，他觉得神女降世定会普度众生，会来救自己的。

“可你也输了。你说这世上没有神仙？我亲眼所见神女降世，她会来救我的。”

听他这话，悲以归却是笑出声来，明哲不明所以得看向他，“不，她不会来救你的。”

悲以归心知那三人对是否救出明哲之事有些争议，按他们师父下山时的嘱托，他们不会对人间事随意插手。

悲以归笑着再告诉他一个现实，“而且她也不是神仙。那是城主安排好的，找来一个修士假充神女以安抚人心。她眼下就在城主府中，正忙着试华衣，为游行做准备呢。”

明哲不信他这话，眼下白萍的出现是他内心唯一的希望了，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她是神仙！”

悲以归听他这番话，也不知为何，竟走上前去，蹲身下来，同他面对面说道，“听好了，这世上本就无神仙，真神早已作古，那些天上之人，不过是得女娲抚爱，先你们一步成人，脱出轮回，尽得便宜。”

盘古创世，女娲造人。可世间千百人难不成皆出自女娲之手？世间之人并非都是女人亲手所创，初时女娲徒手捏人，及至疲累，女娲干脆甩泥成人，如此，世间之人便分出了三六九等，女娲亲手所捏之人为上等，泥点所成之人为下等。后天地分割又分出上下两界，上等之人居上界，下等之人居下界。

是以，在悲以归看来，那些个天上之人，不过女娲亲手所捏泥人罢了，而人间芸芸众生，只是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子所成，然而本质并无不同。

悲以归所言，明哲自是不信，只是摇头，口中仍旧自语，“这世上定有神仙。”

明哲对此坚信不疑，乃因当初水天汀掌门找到他，要带他回水天汀之时，曾说过这是神的指引。

可此时悲以归却说，“在此之前，你可曾亲眼见过？”

水天汀掌门虽是这般对他说得，可在白萍之前，他确实没有真正见过神。

“这样好了，我告诉你一个验证的方法，神仙不老不死，自然也是不会受伤的。”

明哲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看着悲以归。

“过几日我便会放你出去了。”

悲以归起身拂袖，将他背后的那一缕怨气收进袖中，而后转身欲要离开。

离去之前，竟鬼使神差回头瞧了一眼那逼仄黑暗角落中团成一团的人，不知为何心中竟无端生出怜悯来，“又是一执迷不悟之人。”

他将这心中忽生出的悲悯之心，都归咎于离无怙，定是与离无怙相处的久了，他才生出这些不必要的心情来。

等悲以归离去之后，角落中的明哲仍在自言自语，“这世上定有神仙。”

如若不信神，何以驱散魔？

恍惚之间，明哲眼前竟现出白萍身影来，当时他也亲眼瞧见了白萍执剑砍杀妖物，脑中反复响起悲以归的话。悲以归说过几日会放他出去，可先前他说会放了自己的时候，却是给自己转到地牢来了。明哲对悲以归的话，并不十分相信。许多事需得眼见为实。

悲以归自地牢出来回到自己院子的途中，遇到了给白萍送去衣裳的宫人。他叫停了宫人，状似关心的询问对方，“怎么就你一人？”

“神女不喜人多。”

悲以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上前装作检查的样子摸了摸托盘中的衣裳，首饰，他摸着衣裳的时候，收进袖中的怨气，便直接附在了这衣裳之上，这是白萍游行那日需要穿的。等他成功将怨气附在了衣裳上后，这才同面前宫人说，“好了，送去吧。”

说完自己转身就走，那宫人有些怵悲以归，此刻见他走了，倒是松了口气，又想起去往神女所居之所需得经过刚刚那位的院子，那岂不是同路？想想还是等上一时三刻再走吧。

离无怙正在院中等着悲以归，他不知悲以归去了何处，回来时没见着人，便在院中等着。百无聊赖之际，他从怀中掏出那一坨喘息之物，他见这东西起伏的厉害，似是干涸难耐，便走去院中水缸摆放之处，将此物放至石头之上，盛了一舀子水，小心浇灌。

那东西被浇了水，如得甘霖般，喘息渐稳，离无怙看着只笑，边给它浇着水，边撑头仔细观察着此物，“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得是，那悲兄到底是何人呢？

他有些困惑，失神间，竟被那一坨东西甩水到脸上，离无怙有些惊诧的一摸自己的脸，镇静下来后便笑着想，算了，圣人如水，凡人可饮之，牲畜可饮之，好人可饮之，坏人亦可饮。况且照目前情况看来，悲兄又没做什么坏事。

他不想亮明身份，恐有难言之隐，等日后他想说了的时候，我悉心聆听就是。

离无怙这么想着，听得门口响动，收起石头上那一坨东西，看向外面，笑着说，“悲兄，你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悲以归被对明哲的怜悯之心所困，想起明哲一个劲儿的问自己，这世上可有神仙，悲以归便在心中一个劲儿的答，这世上早无神仙。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

他在心中这么想着，忽听有人叫住自己，“悲兄，你回来了。”

悲以归抬头，却见离无怙正笑着看向自己。

是夜，穆璆独自一人在房中，掌灯翻开今日所得之书，那残缺一页所写，“天在上，便高人一等乎？”

离无怙不曾问悲以归去了何处，只笑着一晃手里的药瓶说，“药我从师兄那里取来了。”

悲以归静静看着他，原想要随口扯谎解释一下自己的暂时离开，可此刻他面对离无怙却是怎么都无法随口扯出一个谎来，良久，他只问离无怙，“你怎知来的是我？”

离无怙笑笑，看向他腰间环佩，“悲兄你走动之时，那腰间玉环便会随之发出清脆之响。”

悲以归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玉环，垂眸时投下一片阴翳。

离无怙瞧不见他的眼睛，可不知为何，越是瞧不见越是心有触动。

他总觉得悲以归心中藏着许多秘密，他身上穿着许多“衣服”，一层又一层，堆积成壳，致使离无怙有些看不清他。

因怀中之物，离无怙不免想要试探他，“悲兄，我知那是你的家传之物。说来你母亲出嫁，你可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可去投靠？好过在这城主府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