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一结束，阮秩立刻按照班长发的群通知去了102教室。

这是他们法一班的第一次班会，班级导师会跟大家见面。

阮秩挑了个走廊靠后的位置，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有人停在了他面前。

“阮秩？我们原来是一个班的？”那人惊奇道。

阮秩抬头。是方锦晨。

“我军训时怎么没看见你？”方锦晨很是惊讶，“你住哪个宿舍啊，下次去找你玩！”

“我没参加军训，也没住学校宿舍。”阮秩笑了笑，“特殊情况。”

方锦晨恍然大悟，一副我懂的表情。

“你旁边没人？那我跟你坐一起了。”方锦晨笑眯眯道。

阮秩起身往里挪了一个座位。

方锦晨跟人说话时喜欢不由自主地凑近。阮秩很不适应，但还得不着痕迹地稍稍侧身，拉开距离。

终于，班导踩着点进了教室。

方锦晨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班导上。

阮秩长舒一口气。

班导是个青年老师，说话风趣幽默。光看旁边同学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俘获了大部分学生的心。

方锦晨听得无比认真，突然余光发现阮秩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我们班导很好相处的样子啊。你对班导不感兴趣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在听他讲话。”方锦晨压低声音问阮秩。

用不着感兴趣。因为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阮秩在心里默默叹气。这是他父亲曾经的博士生。

只是......是关门弟子。

班导硕博连读，跟的都是父亲。父亲跟学生关系不错，常常请学生吃饭，有时也会带上当时尚在初中的阮秩。一来二去，就熟了。

就在昨天，班导还问他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聊什么话题来着。

阮秩一直不敢抬头，怕一看见班导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憋不住笑。

“没，刚刚有消息要回。”阮秩糊弄过去了。

方锦晨信以为真，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班导，试图创造跟他眼神交汇的机会。

阮秩本以为只用班导讲话就行，没想到班导竟然还鼓励大家挨个自我介绍，说是他想了解了解同学们。

方锦晨铆足了劲儿展示自己，自我介绍时又插科打诨，逗得全班连同班导都忍不住笑开。阮秩在方锦晨自我介绍时就开始如坐针毡。轮到他时，只是简单报了自己姓名和籍贯，以及毕业学校。

班导冲阮秩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等班导在上面开始侃天侃地时，方锦晨悄悄跟阮秩咬耳朵：“咱们班导本硕博都在A大呢，是我们的老学长了。但听说他的导师好像是之前出事了的那个——出车祸——轰动了好一阵，叫什么来着......好像姓阮......”

“阮徽。”阮秩声音很闷。

“对！就是阮徽老师！”方锦晨突然反应过来，“哎，好巧，你跟他都姓阮。”

“学院也有姓方的老师。”阮秩淡淡道。

“没想到你也关注这些消息啊，还以为你不爱听八卦呢。”方锦晨挤眉弄眼，“你怎知道的啊。”

那是我的父亲。阮秩紧抿着唇。

最终，阮秩只是回：“网上看的。”

方锦晨回头就开始纳闷地刷着网页。网上有这种信息吗？

班导第一次见同学、开班会，不免兴奋，一聊起天就忘了时间。

墙上挂钟的时针逐渐指向6点。

阮秩有些着急了。今晚排练时间定在6:30，若是等会儿还结束不了，晚上就要迟到了。

班导的讲话暂时告一段落，抬手看了眼表，突然意识到自己拖了太长时间，立刻止住了话头，宣布结束。

阮秩长舒一口气，拎起书包就想往外冲。

谁知班长又拦住了他们。

班长调出一个二维码：“打扰一下大家。为了更好帮助大家适应新环境，学院正在组织新老生一对一帮扶的志愿活动。参加活动的每位同学会随机匹配到一位大二到大四的学长姐，学长姐会在这学期帮助大家解答所有疑惑、带领大家熟悉校园生活。原则上每位同学都要参加哦！”

阮秩无奈，一扫二维码，跳出来一个问卷。他简略地填了问卷问题，给班长发了完成问卷填写的截图。

弄完这一套流程，差不多已经6:20了。可晚饭还没吃。

阮秩心里着急，但又没办法，只得给闻司发了条道歉消息，简单说了下这意外情况，说是会尽快来。

闻司回的很快，同意了。

阮秩飞似的跑去附近超市，随便拿了个面包，又往法学院折返，一路走一路吃，最终卡点到了地下车库。

闻司看到阮秩，挺惊讶：“你来得好快，晚饭吃了吗？”

阮秩跑得气喘吁吁，稳了稳呼吸才道：“吃的面包。”

闻司微蹙眉：“小方是不是跟你一个班？他也跟我请了假，说开班会耽误了。”

阮秩“嗯”一声。

闻司又道：“你不用这么赶的。小方都跟我请了半个小时的假。你吃饱了吗？要不再回去好好吃个饭，你7点再来？”

阮秩摇摇头：“不用，我还好。已经来了，就开始吧。”

但说实话，因为刚刚一路走一路吃面包，阮秩一个面包下肚，跟没吃没什么区别。

阮秩复盘了下自己昨天排练时的问题，就开始重新顺一遍第一幕。他昨晚把校级剧社的演出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演员的神态和一举一动都刻在他脑子里了。这一次应该没问题。

但演完一看闻司的神情，阮秩心里咯噔一下。

情况不太妙。

闻司跟其他人简单点拨了下出现的问题，转向阮秩，声音里浸满“我看开了”的沧桑：“小阮，今晚你得留一会儿，咱们要单独加练。”

阮秩低声应下。

想了想，阮秩又问：“我到底有哪些地方没做好？”

闻司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昨天说的问题你都有注意到，也都改了。但是，整体看上去就是很奇怪。这是个感觉上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所以得单独抠动作。”

阮秩抿着嘴，点头。

纵使第一幕昨晚已经拉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成了能看的样子，但今天一来，又故态复萌。其他人都还是小问题，主要是阮秩，闻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什么问题。

今晚一整晚，时间又都耗在了第一幕上，第二幕迟迟推进不了。

眼看着又将近9点，闻司也不打算再耗下去了。他让其他人先回去，准备给阮秩单独抠动作。

阮秩是主要问题，不解决，就是没办法继续往下进行。

一时间，偌大的车库只剩两人。晚风顺着车库出口溜进来，阮秩心中的焦躁被稍稍抚平一些。

“这样吧，我先把你的戏份演一遍，你对比着看看。”闻司示范了一遍。他已经完全会背阮秩的台词了，连走位都一清二楚。就算是在需要跟其他人对戏的地方，闻司那眼神、那动作，好像身边真的有人同他一起演戏一样，丝毫不出戏。

阮秩看得很仔细。

“到你了。”闻司对阮秩说。

阮秩记忆力很好，刚刚闻司的动作一个不落全印在脑海里，他确信他把闻司做的动作全都模仿了出来。

可闻司看完，依旧皱着眉。

“不对，还是不对。”闻司用手捂住脸，像是带上了痛苦面具，“你把这一段的动作再做一遍。”

阮秩照做。

“这里幅度要再大一点，但是手臂不是直直僵在那儿的，得有一点自然的弧度......”看着阮秩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闻司有些着急，直接上手想去纠正。

谁知阮秩往后一躲，避开了闻司的触碰。

这完全是条件反射。阮秩刚想道歉，却听闻司语气硬下来：“阮秩，话剧表演得放开。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扭扭捏捏了，行吗？”

阮秩微微后退一步，重新做了一遍动作。

闻司点点头，给他个台阶下：“挺好的，其实你悟性挺强的。”

但看阮秩的动作，每个都没有问题，但是一旦连起来走全场，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闻司找不到问题所在，不免烦躁。回头一看阮秩在那儿站着，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眼神直直盯着一个方向，不知是在反思还是发呆，一副任君发落的样子。

闻司好气又好笑：“阮秩，你自己也上点儿心，想一想问题。”

阮秩垂下眼，声音很小很轻：“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我是完全模仿你的动作在演。”

电光火石间，闻司抓住了灵感的尾巴。他激动地喊道：“对！模仿！就是模仿！你在模仿！”

阮秩有些不知所措，直愣愣地瞪着闻司。

“因为你在模仿动作，所以就像是给机器人在完成下达的指令。这样一来，你就在等着做动作，而不是顺着台词把动作自然而然做出来。”闻司清了清嗓子，“这就是问题所在。”

“比如在这一句台词里，你有一个单手向后挥的动作。你记住了这个动作，记住了这个动作对应的台词，所以在卡那个台词节点，等着把动作做出来。但表演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说这句台词时，身体会不自觉配合做出相应的动作。虽然动作时提前设计好的，但是做出来不能有太重的表演痕迹。”闻司又进一步解释道。

阮秩若有所思。他好像懂了。“那我应该怎么做？”

闻司手托着下巴，罕见地迟疑了：“我也不知道。这要靠你自己的感觉了。这个很难说清。”

太玄乎了。这问题说了跟没说有什么。阮秩有点迷茫。

被闻司纠正了一晚上的动作，他现在走路都不太会走了。四肢一动，他就觉得别扭。

简直要PTSD了。

阮秩刚想说，要不他重新演一遍，请闻司再看看，身后一声吆喝让他轻微一激灵。

“学院要锁门了——同学，你们赶紧回去——”是一个胖乎乎的门卫大叔。

原来已经10点了。

闻司软下声音：“小阮，这个急不得，必须得靠自己多悟多练。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既然问题已经找到了，解决它肯定也不会太难。”

“好，谢谢学长。”阮秩低下头。

“我听说你新生住桐园？我也住那一块儿。这么晚了，我骑车送你一程吧。我自行车就停在学院门口。”闻司笑眯眯道。

“不用，我没住宿舍，我往那边走，谢谢学长了。”阮秩指了一个方向。

“哦，好，回去注意安全啊。”闻司叮嘱道。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出租屋，阮秩好像突然卸下了百斤重负。饿得有点儿烧心。

沉沉的困意一波一波袭来，但阮秩却不想睡觉。

他强撑着打开“剧好玩”APP，一看好友列表，一问三不知竟然也在线。

几乎是同时，一问三不知发来消息：“哟，不是说最近很忙吗，都不敢打搅您，怎么您还背着我偷偷上线了？玩游戏都不叫我是吧。”

一连几个委屈的表情。

阮秩无声地笑笑，回：“社团排练，表现不好，想来这里找找感觉。”

[一问三不知：排练什么啊？]

[Run：话剧。加了学校话剧社。]

闻司心中警铃大作。话剧社？Run这小孩儿不是法学院的吗？难不成是Run就是落页话剧社的人？

怎么可能？闻司打死也没办法把剧社里任何一个人跟Run联系起来。

这学校话剧社到底是指校级剧社还是他们学院剧社啊?

闻司快疯了，但又不好直接问，毕竟是在网上，刨根问底反倒让人奇怪。

[一问三不知：这个我在行！我之前上大学时也加了话剧社。你们剧社表演风格是怎么样？有视频吗？我看下，帮你出出主意呗。]

阮秩想了想。闻司只给他们发过校级剧社的表演视频让他们参考，倒是没发过他们自己剧社的表演视频。

不过，既然是能作为参考的，表演风格什么的应该也是相通的。

这样想着，阮秩把校级剧社的视频发给了一问三不知。

闻司看到视频后，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水杯猛灌一口水，压压惊。

原来是去校级剧社了啊。这小孩儿，可以啊。

不过，怎么不来他们落页话剧社，直接就去校级剧社了。闻司有点儿不服气，还有点儿可惜。要是Run来他们话剧社，肯定能带着剧社飞。那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一问三不知：你觉得你哪儿没表现好？]

[Run：社长说我表演不自然，像是在等着做动作。]

咦。闻司想到了阮秩。看来刚接触表演的小孩儿们都有这个通病啊。

闻司瞬间对阮秩又宽容了几分。今天阮秩也辛苦，明天找个理由好好表扬一下他吧。

看着Run好像也有几分失落，闻司道：“你们社长是不是说你了？真是混蛋！”

[Run：社长人好，就是今天我拖了进度，轮谁来都会着急。]

[一问三不知：今晚我们秘密特训，保证明天让他大开眼界！明天他要再说你，我就骂他了！]

Run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一问三不知：我们去单元剧地图。]

单元剧是“剧好玩”新开发的一种玩法。在单元剧地图中，每个剧本台词跟场景都已经给定。玩家们只需要演绎即可。演绎的音视频还可上传，在排行榜上排名。

不同于剧本杀模式可以自由发挥，单元剧是仅供玩家们按照既定台词表演。因为一部剧本打下来耗时太长，剧好玩把一个故事分成了好几部分，独立出来，每一部分自成一关。玩家们可以随时开启，随时中止。这也满足了不少玩家的戏瘾。

[一问三不知：你们排的剧是什么类型？]

[Run：谍战剧。]

[一问三不知：OK，我们走。]

有了VR场景加持，一切都像身临其境，代入感强了许多。再加上一问三不知跟他对戏，帮他调整动作和情绪状态，阮秩的表现果然自然不少。

有一些细节，还得靠一问三不知上手调整。但是，阮秩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问三不知在VR场景中的触碰，不会感到任何不适。这比他在现实中练习动作高效了不少。

一关下来，阮秩觉得自己找到了状态。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有些回不过神。

想再开一关，保持保持状态，一看时间不早，阮秩还是依依不舍跟一问三不知发信息：“今天就到这儿吧，不然耽误你休息了。”

[一问三不知：拜托，我平时都是1、2点才睡。只要你不嫌晚，我可以一直陪你。要不要再来一关练练手？]

闻司看着聊天框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最后蹦出来这样一条消息。

[Run：你真好。]

闻司直接笑出声。这小孩儿直白得太可爱了。

啊，怎么剧社招进来的小孩儿一个个都一言难尽。能不能来个像Run这样的小孩儿！闻司哀嚎。

结束这一关，两人分别道了晚安，神采奕奕地顶着黑眼圈去睡觉了。

阮秩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全是刚刚一问三不知教他表演技巧的各种场景。

他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排练了。

这一章字数比较多，发得有点晚，让大家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