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轴转了一天，闻司一回到宿舍就直接瘫在椅子上。

宿舍静悄悄的。闻司甚至不想开灯。自从舍友这学期出国之后，宿舍就只剩下闻司一个人。少一个人，毕竟少一分生气。有时候，他闷得都要发霉。

闻司打开微信。密密麻麻一连串的小红点蹦出来，无外乎是学生工作通知，或者一起比赛的队友发来的讨论安排。还有几个水群，估计是在聊八卦。闻司暂时不想管这些，切换了小号。

小号是闻司的另一个世界。累积未读的消息也不少。几个置顶联系人旁边都有小红点。他从最上面的开始看起。其实今天下午他便收到了消息提示，但是当时他太忙了，便忍着没点进去看。闻司深知，当回不了消息时，一旦点开，之后就会更容易忘了回。所以他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当忙起来完全没办法回消息时，一定不会点开聊天框。

[Run：今天遇见一个人，跟你的声音很像。]

闻司笑得很得意。那是当然，因为那就是他本尊。

Run是他玩线上剧本杀时遇到的一个网友。虽然年纪比他小，但相处起来意外地合拍。只是这个小孩儿太实诚，几乎什么都跟闻司说，丝毫没有避嫌意识。闻司在暑假便知道了这个Run即将成为A大法学院的一名大一新生。

啧，要是换个其他什么坏人，说不定就被骗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闻司没有告诉Run自己也在A大法学院上学，给自己胡诌了个目前在剧本杀店打工的刚毕业社畜人设。

他会帮忙保守Run的所有个人信息，但不代表他也必须以心换心，告诉Run自己的真实身份。

闻司没有告诉过现实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在剧本杀店打工的事。倒不是嫌打工丢人，只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一想到Run当时就坐在下面听他做分享，说不定当时两人还会有实现交汇，但是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身份，闻司的嘴角就不由自主浮现一个微笑。

他喜欢这样淡淡的缘分。

闻司想了想，这样回复。

[一问三不知：能跟你们高材生的声音很像，真是我的荣幸。算是沾上A大法学院的光了。]

他加了个大笑的表情包。

没过几分钟，Run回了消息。

[Run：你本来就很厉害，不需要沾光。]

阮秩很想收回当时他说的那句话。一问三不知跟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才不一样。现在他觉得两人的声音也没那么像了。

闻司看到这条消息，差点儿笑出声。Run这个小孩儿还挺会打直球。

也不好正面回应，闻司就发了个害羞的表情。

*

第二天，阮秩收到了被选中进入演员部的消息。虽然自己最想去的是编剧部，但是被选进第二志愿的演员部，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阮秩不觉得自己的演技好到能超过自己的写作水平。他暗自懊恼，是不是当时编故事时表现太糟糕，减了印象分？

话剧社内部大群里，社长闻司@全体成员，本周六晚上6点将在法学院102教室召开第一次社团大会，开完社团大会后出去团建吃火锅，问大家有没有空。

下面是一大串齐刷刷的“有空”。

开学第一周总是显得异常漫长。新生们手忙脚乱地适应着新环境、新学科。好不容易挨到周六晚上，不到6点，102教室已稀稀疏疏坐了些话剧社的人。

阮秩环顾一周，大概有十来个人，基本上都是陌生面孔。有几个人似乎跟他在同一个民法老师的课头下上课。

6点一到，闻司关上门，清点了教室的人数后，首先在话剧社大群里发了个红包。

“我按照到场人数发了个红包，当做一次点名，大家快领吧。等会儿我会按照领了红包的名单去核对，如果有同学没请假也没来参加，我就把他踢出去喽。”闻司笑吟吟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欢迎大家加入我们落页话剧社！”

阮秩微微一挑眉，不紧不慢点进去——抢到了5块8。

大部分人领到的都是三块五块，多者七、八块的都有。

对普通学生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人出手还挺大方的。

“今天的社团大会，首先是来破个冰，让大家彼此熟悉一下。然后，要选举出我们新一届的责任小组。大家可以踊跃报名！”闻司组织大家进行了一圈简单的自我介绍。

可介绍了一圈，竟然都是大一的新生。在大二彻底断层。能称得上学长姐的，只有大三的闻司和唐秀媛这两人。

这也太奇怪了。阮秩垂下眼，又想到了剧社招新宣讲时那张几十人的大合照，以及闻司的自吹自擂。

“众多学长姐手把手带你入门。”

人呢？

阮秩隐隐感觉不妙。

然后，闻司在黑板上写下责任小组的岗位。

“剧社的责任小组主要由社长、副社长、演员部部长、导演部部长、编剧部部长、剧务部部长组成。”闻司详细介绍了各个部门负责人的主要职责，“大家已经被分在了不同的部门里，可以尝试竞选一下本部门的负责人。但是我们剧社各部门的流动性很强，比如编剧和剧务，也会有担任演员的机会，所以大家不必有太多顾虑！”

闻司期待的目光投向台下：“那么，就请有竞选意向的同学直接上台吧！”

话音刚落，一个男生就立刻走到教室前面，拿起粉笔在“导演部部长”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在晚上都还有三十多度的天气里，这个男生依然领带衬衫长裤一个不落，甚至连西装外套都没放过，英伦风十足。发型看得出做了精心打理，脚上的皮鞋还反着光。

台下所有人目瞪口呆。

闻司早就注意到这个打扮隆重过头的男生。现在距离近了，视觉冲击力更大，几乎维持不住表情管理。

默默盯着自己的宽松T恤和运动鞋，闻司蓦的想起五星级上将麦克阿瑟的一句话——

在他面前，我就像个新兵蛋子。①

阮秩看了看被衬得略显局促的闻司，又看了看那个拼命孔雀开屏的男生，突然把头偏到一侧，用手掩遮住了翘起来的嘴角。

没事。闻司安慰自己。起码这人看起来还挺有干劲儿。能好好干活就行。

这个男生在台上站定，没急着说话，等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风度翩翩鞠了一躬，开口道：“大家好，我叫方锦晨。我想竞选导演部部长。”

方锦晨发表了一片慷慨激昂的演说，从自身能力到个人性格，把自己夸了个遍。

他说完后，整个教室安静了足足两三秒。闻司带头鼓掌，台下才跟着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兴许是太热了，方锦晨下了台才终于舍得把外套脱下来。

紧接着，一个留着公主切发型的女生走上台，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任萱钰”三个字。字体很是遒劲有力。

“我想竞选演员部部长。”任萱钰微微抬起下巴，把肩膀前的头发轻轻甩到脑后，胸前那水色上乘的玉坠子若隐若现，“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站在聚光灯下，享受舞台。”

她的长相和气质都很贵气，骄矜地仰起头时，甚至带着隐隐的攻击性。

任萱钰踩着圆头小皮鞋“哒哒”地走下台，一坐下就立马从小挎包里拿出湿纸巾，细细把指尖沾上的粉笔灰擦干净。

又一个女生大跨步走上台，步伐很是欢快，JK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好看的弧度。女生个子很娇小，两个低双马尾垂在她的胸前，发尾挑染成了亮眼的酒红色。

“我是韩灵溪，想试试剧务部部长。”韩灵溪咧开嘴，笑得很甜，“我觉得我化妆技术还不错，做手工也很在行！而且我喜欢干打杂的活儿，给大家化妆呀，做道具呀，搬道具呀都行！大家别看我不高，但我力气还是很大的！”

“我很喜欢看动漫，也出过一些cos啦！比如——”

韩灵溪每列举一个动漫的名字，台下就会响起会心的笑声和小声欢呼。她兴奋地向声音来源方向招手，做了一个经典的动漫手势：“欢迎各位劳斯来找我玩！”

继这三人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上去竞选，但竞选的无外乎都是演员部部长和导演部部长。其他几个职务倒是冷冷清清的。

闻司期待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有人想竞选编剧部部长和副社长吗？这两个职务也很有意思，感兴趣的话都可以来尝试一下！”

阮秩明显感觉到，那目光在扫到他时，停留了好几秒。但阮秩只是默不作声把头垂得更低了些，避免眼神接触。

他本就不喜热闹，也不喜社交，不想给自己招惹无谓的麻烦。就连刚才几分钟，阮秩还在想等下找个什么借口，推掉等会儿的团建聚餐。

空气寂静了几秒后，一个女生站起身，轻轻提起改良汉服的裙摆，迈着小碎步施施然上前。

闻司带头拼命鼓掌。

“我叫柳素宛。‘素怀岩中诺,宛得尘外游‘的‘素宛’。”柳素宛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说话也文绉绉的，“我想来尝试编剧部部长。鄙人不才，喜欢诗词和写作，在文学创作上有些心得体会。希望能为剧社创作出好的剧本。”

现在，黑板上，只剩副社长的职务下面空荡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已经凝固到轻轻捏一下，就会立刻碎掉的程度。

纵使闻司的眼神再怎么热切，话语再怎么鼓动，再也没有人走上前。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刷手机。大拇指上下翻动地飞快，好像这样就可以挥走那令人尴尬的气氛。

回应闻司的只剩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闻司干咳几声，来回拨弄着等会儿要分发给大家的投票纸，以缓解尴尬。

阮秩在在这种氛围中尤其坐立难安。让人难受的窒息感，又开始慢慢包围他。

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他只能整日对着家具、对着盆栽，对着花洒水流说话，没有人回应他。空气吞掉了声音，家里就显得格外安静。

不管谁都好，来个人，说说话吧。阮秩几乎是哀求般想着。

比起被迫社交的不适感，阮秩更难以忍受这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如果数五秒还没有人去，就让我来。阮秩下了决心。

闻司给唐秀媛疯狂使眼色，而唐秀媛整张脸皱得几近扭曲，最后也只能挤出个无能为力的苦笑。

就在闻司默默叹了口气，正准备不了了之，先结束这尴尬的竞选环节时，一个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是阮秩。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想试试竞选副社长。”

闻司看阮秩的眼神宛若看到救星，简直想给他建祠立庙供奉起来。

“欢迎欢迎！”闻司鼓掌鼓得手心都红了。

“刚刚一直没有来竞选，主要是担心自己经验不足，一来就担任副社长，恐怕不能胜任。”阮秩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过我会跟大家一起学习，共同进步。我在此就抛砖引玉，也欢迎其他同学来竞选副社长。”

闻司立刻接过话：“不用担心。我和副社长是互相配合的。而且副社长负责的事不是很多，也比较容易，我会手把手教的。”

但愿如此吧。阮秩朝闻司点点头，镇定地走回座位上，才发现手心里沁出了汗。

开始投票了。

阮秩跟柳素宛没有竞争对手，等额选举分别当上了副社长和编剧部部长。导演部部长是方锦晨，演员部部长是任萱钰，剧务部部长则是韩灵溪。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吃火锅吧！位子我已经订好了，在校外商场七楼那家店。”闻司大手一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涌向法学院门外。有的坐校车，有的则准备骑自行车过去。

阮秩这才后知后觉。当上这劳什子副社长后，这第一顿团建聚餐他就更不好不去了。刚才绞尽脑汁编好的借口也用不上了。

揣摩着“副社长”这几个字的分量，阮秩眼前一黑。他已经可以想见往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左右协调，上传下达，免不了跟很多人打交道，想想都头大。

有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早已经碎了。

①来自网络梗（咱适度玩梗）